他又指着那个陶罐：“这个更高级！这叫‘土壤湿度计’。土要是干了，陶罐里的水汽就从罐壁和缝儿里往外渗，罐子里气压低，这块牛皮就被外边气压压得凹下去。土要是湿的，它就不动。咱们一看牛皮凹没凹，就知道该不该浇水了，绝不浪费一滴水！”
雷小玲撇撇嘴：“花里胡哨！直接用手摸摸土不就知道干湿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二蛋一本正经，“这叫科学种植！量化管理！咱们要相信技术！”
正好有几个胡同里的半大小子放学路过，扒着墙头看热闹，听得一愣一愣的。
“二蛋哥，你这弄的是啥宝贝啊？能自动浇水？”
“这罐子真能自己告诉你要不要浇水？神了啊！”
二蛋来了精神，招手让他们进来：“来来来，都瞧瞧，都学学！种地不能光靠傻力气，得用脑子！知道啥叫虹吸原理不？知道啥叫气压差不懂？没事，哥教你们！保证比你们课本上学的有意思！”
他一边示范，一边用大白话讲解，逗得几个小子哈哈直乐，也真听进去几分。
正说着，就听见隔壁95号院墙那边，传来贾张氏那特有的、尖利的嗓门：“呸！显摆什么呀！种个菜还种出花来了？又是竹子又是罐子的，能当饭吃？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攒点粪肥实在！瞧我们家，泼的都是实打实的肥！”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不太美妙的味道。
一个小子捏着鼻子乐：“二蛋哥，贾奶奶说她家用的是‘实打实’的肥！”
二蛋也乐了，大声对着自家院子说，更像是说给墙那边听：“咱用科学！他们95号院还靠贾大妈泼尿肥呢？味儿大不说，还容易烧苗，招虫子！咱这叫精准灌溉，节水增效！绿色无公害！懂不懂？”
墙那边立刻没声了。
雷小玲看着在细密水雾下显得格外青翠的菜苗，又看看那几个围着二蛋问东问西的半大孩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有时候忒不着调的二哥，好像……是有那么点厉害。
徐兰站在后院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笑盈盈的，对旁边背着手假装巡视的雷大炮小声说：“瞧见没？死老头子，你儿子这脑子，随我。”
雷大炮哼了一声，没反驳，目光却在那套竹管灌溉系统上多停留了好几秒。
微风拂过，新栽的西红柿苗和黄瓜苗轻轻摇晃，叶片上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光。
雷二蛋正蹲在那三平米的自留地边上，美滋滋地瞅着那几株喝了“科学灌溉水”的黄瓜苗，心里盘算着第一根黄瓜是蘸糖吃还是拍蒜凉拌。
父亲雷大炮下班回来了，那脚步声却不像往常那般咚咚作响，反而有点儿沉。他把印着“红星轧钢厂”的搪瓷缸子往石桌上一墩，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人跟着坐下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掏出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猛嘬，那烟雾缭绕得，都快把他那张黑膛脸给遮严实了。
“咋了这是？”徐兰端着粥盆从厨房出来，一看这架势，心里就咯噔一下，“厂里出事了？还是谁给你气受了？”
雷大炮重重叹了口气，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唉！比受气还窝囊！咱那轧机……可能要趴窝了！”
“趴窝？”二蛋耳朵一支棱，拍拍手上的土就凑了过来，“爸，哪台轧机？精轧机？不能吧，那家伙不是咱厂的命根子吗？”
“可不就是命根子！”雷大炮敲敲烟袋锅，声音发闷，“苏联老大哥那边……真撂挑子了！原先说好的精密轴承，断供了！一个都不给了！仓库里那点库存，顶多再撑半个月。轴承一断，轧辊位对不准，轻则出废品，重则……机器都能给你憋坏了！到时候，全厂都得跟着停工！”
徐兰一听也急了：“啊？这么严重？厂里领导没想法子？”
“想法子？能有啥法子？”雷大炮嗓门高了些，带着一股火气，“那帮坐办公室的，平时吆五喝六的，这会儿抓瞎了！开会吵吵一天，屁用没有！说啥进口？外汇紧张得要命，哪儿轮得到咱这小厂？国内？国内哪家厂子能造出那精度的轴承？那不是一般的轴承，那是精轧机上用的，得耐得住高温高速高负荷！”
二蛋眨巴眨巴眼，插话道：“爸，我记得那轴承……是滚动体用轴承钢，内外圈也是特种钢的吧？精度要求起码是c级以上的。”
雷大炮有些意外地瞥了儿子一眼：“行啊，小子，课本没白念。是这么回事。可知道有啥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那特种钢，没那精密机床加工，咱们这帮糙老爷们儿，还能用手抠出来？”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雷大炮抽烟的吧嗒声和粥锅里微微的咕嘟声。空气有点凝住了。
二蛋眼珠子转了几转，没吭声，心里的小算盘却噼里啪啦打开了。轴承钢……特种钢……替代材料……精度补偿……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试探着问：“爸，我记得厂里废料堆那边，好像有不少报废的球墨铸铁零件？那东西……强度韧性还行吧？”
“球墨铸铁？”雷大炮一愣，随即摆手，“那玩意儿跟轴承钢能比？脆！耐磨性也不行！做个机座啥的还行，做轴承？那不是胡闹吗！”
“爸，事在人为嘛。”二蛋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轴承钢主要是碳含量低，硅锰含量有讲究。球墨铸铁虽然碳硅含量高，但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调整一下处理工艺？比如，控制一下石墨形态，提高基体强度？再想办法做个表面强化？”
徐兰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儿子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插嘴：“大炮，二蛋说的……能行不？死马当活马医呗？”
雷大炮瞪了她一眼：“妇道人家懂啥！这是技术活，哪能瞎胡闹！”但他看向二蛋的眼神却少了点否定，多了点探究，“你小子，又有啥歪点子？”
“爸，这咋叫歪点子呢？”二蛋嘿嘿一笑，“这叫技术攻关！苏联专家走了，咱中国人自己就不吃饭了？我看未必！轴承钢一时半会儿搞不来，咱就得琢磨土办法。球墨铸铁要是处理好了，未必不能顶一阵子。关键是润滑！原来的润滑脂肯定顶不住，咱得换更耐高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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