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大寿。
这四个字,宛如四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慈安宫每一个人的心头。
伏跪在地的礼部尚书陈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瞥那高坐于软榻之上的身影。
太后娘娘没有说话。
整个道堂,死寂得可怕。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透过来的阳光,都失却了温度。
林羽确实是乏了。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
六十年。
对一个凡人而言,是花甲之年,是漫长的一生。
对她这只妖王而言,她还只是青春期呢。
可这十年的宫廷生活,比她在外游历几十年,还要令人心力交瘁。
每日面对的,是言不由衷的笑脸,是藏着刀的奉承,是无休无止的算计与争斗。
她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金丝笼里的一切,偶尔拨弄一下,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排遣这无边的寂寞。
现在,他们要把这份无聊,升级成一场“普天同庆”的盛大典礼。
何其可笑。
她一个妖怪的寿辰,要天下人来庆贺?
还要“规制为历朝之最”?
林羽几乎能想象到,为了这场寿宴,国库要耗费多少银两,又有多少百姓要为此加重一分劳役。
她缓缓地,将手中的参茶,放回了案几上。
白瓷与紫檀木,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
“嗒。”
陈敬的身子,猛地一颤。
“陛下,有心了。”
林羽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平淡,听不出喜怒。
“既是陛下的孝心,也是朝廷的盛典,哀家,岂有不允之理。”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让陈敬如蒙大赦。
老尚书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敢悄悄滑落。
“太后娘娘圣明!”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此事,便交由礼部去办吧。”
林羽挥了挥手。
“哀家只有一点要求。”
陈敬立刻抬起头,恭声道:“请娘娘示下!”
“莫要铺张,莫要扰民。”
林羽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模样。
“臣,遵旨!”
陈敬再次叩首,然后小心翼翼地,倒退着走出了道堂。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林羽才重新睁开眼。
她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无声地叹了口气。
祝兴宗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
这位年轻的帝王,不仅是要彰显孝道,更是要借着这场大典,向天下人,尤其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地方势力,展示他无可动摇的皇权与大明王朝的鼎盛国力。
她,只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面旗帜。
也罢。
就当是这漫长看守生涯中,最后一场盛大的戏剧吧。
……
一月十八。
黄道吉日,宜嫁娶,宜祈福,宜祝寿。
这一日,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而又庄重的气氛之中。
皇宫内外,张灯结彩,禁军仪仗,绵延十里。
寿宴分为两场。
外朝设于太和殿,由皇帝祝兴宗亲自主持,宴请文武百官。
后宫则设在慈安宫,由太后林羽主持,款待各府的诰命夫人与女眷。
时辰一到,百官献礼。
只是,那献上的贺礼清单,却让司礼监的太监们,都看直了眼。
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玉器,没有巧夺天工的古玩字画。
有的,只是各地的特产。
东海郡守献上的,是十箱晒干的极品东海带。
西北总督送来的,是五十张鞣制好的上等羊皮。
江南织造进献的,是百匹新染的云锦。
就连富庶的两广,也只是送来了几车新鲜的荔枝,还特意在奏章上注明,是用了八百里加急,才保证太后能尝个鲜。
百官的心思,昭然若揭。
谁都记得,几年前,那位权倾一时的户部尚书,是如何因为一尊从西域商人手中巧取豪夺来的血玉珊瑚,被锦衣卫抄家灭族的。
从那以后,谁还敢在太后面前,显摆自家豪富?
送的礼越是朴实无华,越是土得掉渣,反而越显得自己两袖清风,忠君爱国。
林羽坐在慈安宫的凤座之上,听着宫女念着那份堪比菜市场采购清单的礼单,只觉得有些好笑。
由她亲自指点祝兴宗建立起来的锦衣卫的威慑力,倒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好用。
时近午时,后宫的宴席,正式开始。
皇后王雪,一身雍容华贵的凤袍,率领着身后一众环肥燕瘦的妃嫔,款款而来。
“儿臣,率合宫嫔妃,恭祝母后圣寿无疆,福泽万年!”
皇后跪拜在地,声音端庄大气。
“贵妃,恭祝母后仙福永享,青春永驻!”
“贤妃,恭祝母后……”
莺莺燕燕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羽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一张张年轻貌美的脸庞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喜悦。
仿佛前些时日,在道堂里那点明争暗斗,从未发生过。
真是,好一派母慈子孝,六宫和睦的景象。
“都起来吧。”
林羽抬了抬手,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
一番繁文缛节之后,众妃嫔落座。
紧接着,便是各府的诰命夫人们,携着自家精心打扮过的女儿,上前拜寿。
这不仅仅是祝寿,更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选秀”。
谁家的女儿若是能得太后一句夸赞,那便是天大的体面,日后婚嫁,身价都能高上几分。
一时间,慈安宫内,珠光宝气,香风阵阵。
林羽耐着性子,应付着一张张谄媚的笑脸。
“张夫人家的千金,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李尚书的夫人,你这身衣裳料子不错。”
“王将军的女儿,听说箭术了得?好,好,我大明的女子,就该有这股英气。”
她像个真正的老太太一样,说着场面话,偶尔赏下些不值钱却代表着恩宠的小玩意儿。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聊的流程催生出困意时。
终于,轮到了户部侍郎赵大人的家眷。
侍郎夫人是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半老徐娘,她满脸堆笑,领着两个女儿,走到了大殿中央。
“臣妇,恭人张氏,携二女,叩见太后娘娘。”
林羽的目光,随意地扫了过去。
只一眼,她那昏昏欲睡的神思,便猛地一清。
侍郎夫人身旁,站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皆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一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脸上带着自信而又骄矜的笑容,正用好奇又带着一丝审视的视线,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而另一个……
林羽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那个女孩,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淡青色布裙,样式简单,与这满殿的华贵格格不入。
她低着头,身子微微蜷缩着,仿佛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那怯生生的模样,那紧紧绞着衣角的手指……
当侍郎夫人带着她们跪下叩首,那女孩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时。
林羽看到了她的脸。
一张清秀,却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蜡黄的小脸。
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却充满了不安与惶恐。
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
一股无形的,却无比强烈的因果之力,猛地牵动了林羽的元神!
这感觉……
如此熟悉!
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飘荡了几十年后,终于,再次感受到了那根线的牵引!
是她!
林羽垂在袖中的手指,猛地一颤!
她不动声色,指尖却已经飞快地掐动起来。
天机混沌,凡人的命途,本是模糊不清。
但此刻,在那股强烈因果的指引下,一道清晰无比的命运轨迹,展现在她的神识之中。
一段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仙人姐姐……我不是在做梦……”
“我死后,求您将我的骨灰,埋在这棵老槐树下。”
“仙人姐姐……谢谢你,我们来世再见。”
那一声声的嘱托,那临终前安详的笑容,那场来世师徒的约定……
翠丫!
林羽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眼前这个怯懦不安的女孩,正是当年那个将祝兴宗托付给自己,与自己许下来世之约的翠丫转世!
她真的……回来了。
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大殿内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尽数远去。
林羽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跪在地上,浑身微微发抖的女孩。
侍郎夫人见太后久久不语,只是盯着自己的女儿看,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以为是自家女儿的姿色,入了太后的眼。
她连忙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那个衣着华丽的女儿。
“臣妇之女赵婉儿,叩见太后娘娘。”
那名叫赵青鸾的女孩,立刻会意,声音清脆地再次请安。
然而,林羽的目光,却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布裙女孩身上。
“这位是?”
林羽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户部侍郎一家身上。
侍郎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她完全没想到,太后居然会主动问起这个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的养女。
“回……回娘娘的话。”
她连忙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欣喜。
“这是臣妇前些时日,刚从乡下寻回的养女,名唤……名唤青鸾。年方十五,因是乡野丫头,不懂规矩,故而此前未曾带她入宫,怕冲撞了贵人。今日是娘娘大寿,才想着带她来见见世面,沾沾福气。”
在侍郎夫人介绍的时候。
她身旁那个名叫赵婉儿的亲生女儿,脸上闪过了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厌恶与不悦。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身边之人的鄙夷和排斥。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林羽的眼睛。
养女?
刚寻回的?
林羽看着那侍郎夫人脸上真诚无比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她平静地看着她们,缓缓开口,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起来吧。”
“谢母后天恩!”
侍郎夫人大喜过望,连忙拉着两个女儿起身,退到了一旁。
大殿内,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祝寿的流程,继续进行。
只是,林羽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下方的众人,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个女孩,在退下之后,便一直低着头,站在她那个华服姐姐的身后,存在感稀薄得几乎让人看不见。
林羽的指尖,在凤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她已经可以确定。
这户部侍郎一家,有问题。
而且,问题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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