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的吼声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猛地一拨，整个营地瞬间从短暂的休憩中惊醒，进入了战斗状态。疲惫与睡意被强行驱散，战士们条件反射般地抓起身旁的武器，迅速按照日常演练的应急方案，奔向各自的防御位置。没有人惊慌失措，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脚步声在黑暗的山坳里回荡。
赵山河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熊罴，第一个冲到陈峰身边，手中的盒子炮机头大张，眼神凶狠地望向枪声传来的西边哨位方向。“他娘的！小鬼子真敢夜袭？！这鬼天气，他们不怕冻死在山里？！”
苏明月也迅速赶来，她脸色凝重，手中紧握着一支小巧的撸子（一种旧式手枪）。“西边哨位是二嘎子和顺子，枪声很急，但爆炸只有一声…情况不明。”
陈峰面沉如水，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但大脑却异常冷静。夜间顶着长白山冬季的极寒行军并发动袭击，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精确的计划，也伴随着极高的非战斗减员风险。佐藤英机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必然是有了确切的把握，或者…有着必须不惜代价达成目标。
“山河，带你的一班，从左侧山脊迂回过去，注意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接火！明月，组织非战斗人员和伤员，向备用隐蔽点转移！晚秋，你带医疗组跟上！其他人，依托现有工事，建立环形防御，没有明确目标不准开枪，节省弹药！”陈峰的口令清晰、快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众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林晚秋担忧地看了陈峰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招呼着几名女队员，搀扶起重伤的铁娃和其他伤员，带上珍贵的药品箱，迅速向山洞深处一个更为隐蔽的裂缝转移。
陈峰则带着栓子和另外两名身手敏捷的队员，如同融入了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着西侧哨位摸去。他没有选择赵山河的迂回路线，而是直插枪声响起核心区域。他需要第一时间掌握最真实的情况。
脚下的积雪很深，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寒风如同冰刀，刮在脸上生疼。陈峰伏低身体，借助岩石和树木的掩护，快速前进。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动静，眼睛在微弱的雪光映照下，努力分辨着前方的景物。
越靠近哨位，空气中的硝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就越是明显。
预想中日军大规模进攻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西侧哨位设立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下方，视野良好，可以监控通往营地的一条次要小路。此刻，那里一片狼藉。
简易的伪装棚被炸塌了一半，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哨兵二嘎子倒在雪地里，胸口一片血肉模糊，早已没了气息。另一名哨兵顺子则靠在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肩被子弹贯穿，鲜血染红了厚厚的棉衣，他手中紧紧握着步枪，眼神警惕地望向黑暗的林间。
“顺子！”陈峰低喝一声，冲到顺子身边，迅速检查他的伤势，同时示意栓子等人散开警戒。
“队…队长…”顺子看到陈峰，紧绷的精神一松，剧痛和失血让他脸色惨白，“有…有敌人…人不多…五六个…穿着白衣服…像鬼一样…摸上来…二嘎子…没发现…被…被手榴弹…”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日本人？还是…”陈峰一边快速用急救包里的绷带给顺子包扎止血，一边急声问道。
“不…不像是正经鬼子…”顺子忍着痛，断断续续地说，“说话叽里呱啦…但…打扮有点怪…动作很快…扔了手榴弹…放了几枪…就…就往林子里钻了…”
不是正经鬼子？打扮怪？动作快？
陈峰眉头紧锁。是佐藤派出的特别行动队？还是…其他势力？
就在这时，赵山河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们在迂回过程中没有发现大股敌人，只在哨位附近的雪地里发现了一些杂乱的、朝向山林深处的脚印，脚印很浅，显示对方身手矫健，而且刻意进行了伪装。
袭击者已经撤退了。
陈峰让队员将顺子抬回营地救治，自己则和栓子仔细勘察现场。
爆炸点痕迹显示，使用的是日军制式手雷。弹壳散布不多，双方交火短暂而激烈。袭击者目的性极强，就是冲着哨位来的，一击得手，迅速远遁。
“队长，你看这个。”栓子在哨位外侧不远处的雪地里，发现了一块被树枝挂住的碎布条。布条是白色的，但与义勇队常用的土布不同，质地更细密，更像是…某种特殊的棉布，而且边缘有烧灼的痕迹。
陈峰接过布条，仔细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硝烟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油腻气味。
这不是一般的日军部队。这种作战风格——小股、精锐、伪装、精准打击、迅速撤离——更像是一支受过严格特种作战训练的队伍。难道佐藤手下，除了之前的“挺身队”，又组建了更厉害的特种部队？专门用于山地剿匪和斩首行动？
这个推断让陈峰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佐藤对他的重视程度和剿灭决心，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级。而且，对方能精准找到这个相对隐蔽的哨位，并且选择在夜间发动袭击，说明他们对营地周边地形乃至警戒布置，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有内鬼？还是对方侦察能力极其出色？
陈峰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加强所有哨位，并派出侦察小组，沿着袭击者撤退的脚印追踪一段距离，但要求务必谨慎，以防中了埋伏。
回到主营地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严寒依旧。营地里的气氛凝重而悲伤。二嘎子的牺牲，给刚刚因为缴获物资而提升的士气蒙上了一层阴影。朝夕相处的兄弟就这样没了，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林晚秋和苏明月已经安置好伤员，正在帮忙整理被惊扰的物资。看到陈峰回来，两人都投来询问的目光。
陈峰摇了摇头，将现场情况和自己的推断简单说了一遍。
“特种部队？”苏明月秀眉微蹙，“佐藤的手段是越来越毒辣了。这次袭击，恐怕不仅仅是骚扰，更像是一次试探，或者说…是宣告。”
“宣告什么？”赵山河红着眼睛问，二嘎子是他从老部队带出来的兵，感情深厚。
“宣告他们有能力找到我们，并且有能力在任何时候给我们造成杀伤。”陈峰声音低沉，“这是在打击我们的士气，也是在向我们施加心理压力。让我们疑神疑鬼，不敢轻易出动。”
“狗日的小鬼子！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赵山河愤怒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松树干上，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们不会的。”陈峰冷静地分析，“佐藤很聪明，他知道在深山老林里和我们硬拼占不到便宜。他用的是钝刀子割肉的办法，骚扰、偷袭、切断我们和外界的联系，消耗我们的精神和物资，直到我们崩溃，或者被迫走出山林，进入他预设的战场。”
“那我们就这么忍着？”赵山河不甘心。
“当然不。”陈峰眼神锐利，“但我们要更聪明。既然他们派出了‘猎人’，那我们就要反过来，弄清楚这些‘猎人’的底细和行动规律。”
他转向苏明月：“明月，地下党方面，有没有关于日军新组建特殊部队的情报？特别是关于山地作战、小股渗透这方面的。”
苏明月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最近联系困难，没有收到这方面的确切消息。不过，我会尽快尝试通过备用渠道询问。另外，关于黑瞎子沟运粮队的情报，内线刚刚冒险送出消息，确认后天中午，会有一支由五辆大车组成的运粮队，在约一个小队日军和二十名伪军护送下，从西边老路进入黑瞎子沟。”
后天中午！时间紧迫！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劫粮计划是当前打破困境的关键。
“一个小队鬼子，二十个伪军…”赵山河盘算着，“兵力不算太强，但也不弱。关键是地点，在老林子边上，地形复杂，适合打伏击，也适合对方援军快速支援。”
“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机会。”陈峰斩钉截铁地说，“必须拿下！不仅能解决我们的粮食问题，也能打击日伪的气焰，给‘部落’里的乡亲们一丝希望。”
他立刻召集所有骨干，就在熹微的晨光中，围着篝火，用树枝在雪地上划出简易的地图，开始详细部署劫粮行动。
“伏击点选在这里，”陈峰指着地图上一个弯道处，“老路在这里有个急弯，路边是陡坡和密林，车辆经过时必须减速。山河，你带主力埋伏在陡坡上方，听到爆炸声为号，集中火力打击车队首尾，压制护卫兵力。”
“明白！交给我！”赵山河摩拳擦掌。
“栓子，带你狙击组，提前占据侧翼制高点，优先狙杀日军军官、机枪手和试图指挥的伪军头目。”
“是，队长！”
“爆破组，在弯道内侧埋设我们最后那点家当（指炸药），炸毁第一辆和最后一辆车，堵塞道路，制造混乱。”
“是！”
“其他人，作为预备队，由我亲自指挥，随时策应。行动要快，十分钟内必须结束战斗，搬运粮食，然后迅速撤离，按预定路线分散转移回营地。”
陈峰的部署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充分考虑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和地形优势。
“但是，”苏明月提出了关键问题，“昨晚的袭击者身份不明，意图不明。如果他们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特种部队，会不会在我们劫粮的时候出现？如果他们和运粮队护卫里应外合，我们就会非常被动。”
这也是陈峰最担心的一点。那只神秘的白色身影，如同幽灵般萦绕在他心头。
“这是个风险。”陈峰承认，“所以，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第一，行动时间严格保密，只有在场骨干知晓具体计划和伏击地点。第二，派出额外的侦察小组，不仅监视运粮队动向，也要在伏击圈外围布设暗哨，严密监视是否有其他可疑队伍靠近。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发出预警，行动取消。”
“取消？”赵山河有些急了，“队长，机会难得啊！”
“机会再难得，也比不上弟兄们的性命重要。”陈峰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我们现在输不起任何一次鲁莽的行动。”
赵山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重重点头：“是！听队长的！”
计划初步制定，众人分头准备。缴获的弹药被分发下去，战士们仔细检查着手中的枪械，磨亮刺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紧张与肃杀。
陈峰则独自一人，再次拿出那块白色的碎布条，在阳光下仔细端详。那丝若有若无的油腻气味，让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不是普通的枪油，也不是常见的动物油脂…更像是一种…工业产品？这个时代，什么样的部队会接触到这种工业油脂？并且用在服装上？
谜团如同眼前的晨雾，挥之不去。
……
一天的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飞快流逝。
第二天傍晚，派往黑瞎子沟方向侦察的队员带回消息，运粮队已经按时从据点出发，一切正常，未见异常。外围暗哨也没有发现那支神秘白色队伍的踪迹。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有利于义勇队的方向发展。
但陈峰心中的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越是平静，越可能暗藏危机。佐藤英机，绝不会轻易让他得到这批救命的粮食。
行动前夜，营地早早熄了灯火，除了必要的哨兵，所有人都被要求强制休息，保存体力。但很多人注定无眠，既有对战斗的紧张，也有对未来的忧虑。
陈峰躺在冰冷的草铺上，望着山洞顶部嶙峋的岩石阴影，久久无法入睡。二嘎子牺牲时圆睁的双眼，顺子苍白的脸庞，铁娃微弱的呼吸，林晚秋疲惫却坚定的眼神，还有那块神秘的白色布条…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
他知道，明天的行动，不仅仅是为了粮食，更是一场与佐藤英机隔空斗法的关键棋局。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
他轻轻起身，走到山洞入口，负责守夜的栓子立刻警觉地望过来。
“队长。”
“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一切正常。”
陈峰点了点头，望着洞外漆黑如墨的林海，和那一弯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冷月。凛冽的寒风吹过，带着远山雪松的清香，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他极目远眺，试图看穿那无边的黑暗，找到可能隐藏的杀机。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从极其遥远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声…
狼嚎？
声音很飘忽，很快就被风声淹没。长白山有狼并不奇怪。
但陈峰的心却猛地一跳。这声狼嚎…似乎有点不太一样？过于…孤寂？还是…只是一种错觉？
他凝神再听，却只有风刮过山脊的呜咽。
是错觉吗？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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