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这谱子弹！”林舟的声音带着未愈伤口的嘶哑，却异常坚定。他指着古谱上血色渐显的字迹——方才以心头血引动谱文时，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血脉游走，此刻仍在四肢百骸里微微发烫。“这血字显影时，我分明觉出谱中藏着一股气，与你先前弹的《应潮谱》截然不同。”
苏云汐眸光闪烁，瞥向那行暗红色的篆字。《应潮谱》她临摹了二十年，指尖早记下每一笔转折，此刻见那血色笔画扭曲如蛇，组合起来却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蓦地低呼：“是‘断水式’！白云心法里失传的变奏！”她不及细想，指尖已落在琴弦上，琴身因她骤然提起的真气微微震颤，发出“嗡”的一声低鸣：“林舟退开些，这式音杀霸道，恐波及你。”
“铮——”
第一个音符弹出时，石室里的火把突然剧烈摇晃，火星子簌簌落在地上。琴音不再是先前的清越或凛冽，而是化作万千根淬了冰的银针，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林舟待琴音稍歇，才弯腰查看古谱上渐渐隐去的血字，指尖拂过纸页，低声道：“方才用血引谱时，掌柜临终前的话突然响在耳边，他说‘这谱子认血脉’。”苏云汐也凝眸注视着谱上褪回原色的笔画，刚要接话，忽听得墙角传来极轻的“窸窣”声——那名受伤的黑衣人，竟借着石壁遮掩，悄无声息地撑起身子：一手捂着流血的后脑，另一手扒着石壁，正以极缓的速度往入口挪，眼神里满是惊惧和逃生的执念。
他离入口只剩两步远，几乎要摸到潮湿的石缝，苏云汐却似背后长了眼睛，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
“叮——”
一声极轻的琴音响起，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精准地缠上黑衣人的脚踝。那丝线陡然收紧，黑衣人脚下一滞，重心不稳“噗通”栽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上，发出闷响。他还想挣扎，琴音再变，无数细若游丝的音波缠上来，将他四肢牢牢缚住——越是扭动，束缚越紧，疼得他冷汗直冒，却连哼声都发不出，显然音波已封住他的声带。
苏云汐缓步走到他面前，琴身斜斜挑起他的下巴，声音清冷如冰：“黑风教的总坛在哪？你们教主费尽心机抢《应潮谱》，究竟图什么？”
黑衣人脸色惨白，疼得牙床打颤，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喉间咯咯作响，好半天才挤出声：“总、总坛在明王峰……教主说……说谱子里有藏锋谷的地图……”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嘴唇哆嗦着，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像是还有话没说，却又死死咬住牙关，腮帮绷得紧紧的。
林舟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诧异：“藏锋谷？是不是《江湖异闻录》里提过的前朝藏剑地？”他正要追问“藏锋谷里有什么”，苏云汐却轻轻摇头。
“不必问了。”她收回古琴，指尖在琴弦上凝了凝气，“你不肯说的，无非是藏锋谷里的秘密，但未必比我知道的多。你已知道石室机关，留你一命，终是祸害！”
黑衣人瞳孔骤缩，眼里迸出求生的光，刚要挣扎着喊“饶命”，苏云汐指尖已落下。一声短促而凌厉的琴音响起，如裂帛般尖锐，音波化作细刃直刺他心口。黑衣人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双眼瞬间圆睁，随即软塌下去，再无气息。
石室里重归寂静，只剩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林舟看着古谱上彻底褪尽血色的纸页，指尖抚过方才滴血的地方，喃喃道：“原来掌柜临终前说的都是真的……”
苏云汐走到他身边，火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她望着林舟肩头渗出暗红血迹的绷带，目光复杂：“沈护法早就知道，你会是解开最后秘辛的人。他在听书斋等了二十年，不只是守谱子，更是等一个能引出血谱的人——等你。”
林舟愣住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苦笑道：“可我就是个寻常书生，连剑都不会握，顶多识得几个字，怎么会是‘等的人’？”
“因为你的生辰。”苏云汐打断他，语气肯定，“沈护法说，你生在寅时三刻，正是阳气最盛之时，血脉里带着至阳之气，恰好能克制黑风教的阴寒毒功。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锁骨下方，“你左胸第三根肋骨处，是不是有块梅花形的胎记？”
林舟猛地一怔，下意识按住胸口——那里确实有块淡红色的印记，从小就有，他一直以为是普通胎记。“你怎么知道？”他惊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是白云阁的‘守印’。”苏云汐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怅然，“当年阁中弟子的后人，都会由阁主亲自点下这样的印记。沈护法说，你爹曾是白云阁的药童，二十年前为保护谱子断了腿，临终前把襁褓中的你托付给他。只是你爹没说，你的血脉里还藏着开启藏锋谷的密钥。”
林舟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些被他当作寻常过往的记忆，此刻全变成了串联起来的线索：掌柜总在他生辰时做梅花糕，糕上必摆一朵糖渍梅花；总在他生病时用特制的草药，说“这药合你的体质”；总说“你身上有股别人没有的韧劲儿”……原来都不是偶然。
“你可知，为何黑风教对《应潮谱》死缠烂打？”苏云汐忽然问，指尖轻叩石壁上的琴谱，石屑微落。
林舟摇头，眼神里满是茫然。
“因为谱子里还记着‘藏锋谷’的位置。”苏云汐走到石壁前，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琴谱，语气凝重，“那里藏着白云阁世代守护的‘镇岳剑’，据说能断天下神兵。黑风教想抢剑称霸江湖，而你……”她看向林舟肩头的伤，眉头微蹙，“透骨钉的位置，恰好是开启藏锋谷的‘引气穴’，他们追杀你，不只是为谱子，更是为你的血能破谷中机关。”
林舟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终于明白，为何黑风教的人每次都盯着他的肩头下手，为何掌柜宁愿暴露身份也要护着他。自己从踏入听书斋的那天起，就早已被卷入了这场阴谋的中心——他从来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
这时，洞外传来潮水拍打岩石的声音，比先前响亮了许多。林舟走到石室入口，只见夕阳已彻底沉入山后，天边只余下一抹淡紫的余晖。应潮潭的潮水涨到了最高处，白色的浪涛拍打着崖壁，溅起的水花在暮色中像碎玉般闪烁。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鸟鸣，与洞外若有若无的琴音交织在一起，竟是他先前在听书斋听过的《归雁曲》——那是掌柜常哼的调子。
苏云汐收起古谱，用蓝布仔细裹好，系在腰间。她走到林舟身边，看向洞外渐浓的暮色：雾气又开始弥漫，将知音涧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黑风教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若知道你能引出血谱，定会倾巢而出。”她转头看向林舟，眼中没有了先前的警惕，多了几分恳切，“林舟，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守下去？”
林舟看着她眼中的坚定——那里面有二十年的等待，有家族的血海深仇，有对未来的决绝。他又想起掌柜临终的眼神，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
“我愿意。”林舟缓缓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掌柜护了我二十年，现在该我来护着谱子，护着你了。”
苏云汐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像雾中初绽的花。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林舟的胳膊，动作虽轻，却带着一股安稳的力量。
石室里的火把渐渐暗了下去，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刻满琴谱的石壁上，与那些古老的音符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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