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不知愁滋味,归乡情怯始乱心。
姜瀚文站在田坎上,只见收割完的麦地里,一个瘦小影子弯着腰,正拿着小锄头挖土。
边挖边往里放上一颗拇指大小的青果。
这是葫芦藤果,不惧冬雪,现在种下,明年春,耕地时,地里会有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葫芦形白果。
有点像前世的土豆,但是味道很酸涩,而且还苦。
不能吃多,吃多了会腹泻。
吃一点,配合米汤,倒是能果腹,问题不大。
姜瀚文在看的《兽养增肥》里提到过葫芦藤果。
没记错的话,上面的介绍是。
不可食用、微毒、揉鱼肉撒于沙土,可做酵泥。
一想到这些年,便宜老爹都是吃这个过来,姜瀚文胃里酸水翻滚,鼻头发酸。
他没有喊话,而是转身到村头肉铺,买了两扇大排骨。
回家发火,一扇用火烤,熏成腊肉;
一扇放在锅里,小火慢炖。
家里的锅有两口,两口锅一个小,一个破,连一扇排骨都炖不了。
没办法,只能炖一半,剩下半扇也给熏了。
买肉,买米,锅碗瓢盆,长明灯烛,再置两身过冬的夹袄,还有全新的被褥铺盖。
十两银子甩出去,家里眨眼跟换了新家似的,不再落魄。
夕阳中,姜勇拖着锄头,背着水袋回家。
隔着老远,他就闻到一股浓郁肉香。
“真香啊,也不知道是哪家柴火烧这么旺……”
越走越香,走到自家门口,只见大门敞开,里面响起柴火燃烧的披剥声。
姜勇握紧锄头冲进门,厉声大喝道:
“哪个小王八蛋敢到老子家来吃白食!”
只见庭院中搭了个火坑,四根柱子撑着。
坑底是低浅火焰,坑上用厚实麦草编织的草席,膨大一团,柴火烟味从草席间隙渗出。
香味,就是从架子上传来的。
架子边,一个朝思暮想的人影站在那。
“当啷~”
锄头顺势砸地上。
姜勇揉了揉通红的眼圈,再次睁眼。
“爹,真是我。”姜瀚文笑道,眼里浮起一层雾气。十八年来,他第一次离开便宜老爹这么久。
姜勇愣了三息不到,一下子冲到墙边,提起光滑竹条,凶狠朝姜瀚文冲过来:
“臭小子,谁让你从庄家出来的!”
以往撒腿便跑的姜瀚文没动。
啪啪!
任由父亲抽了两鞭。
明明皮肤发疼,可他却觉得,刺痛中沁满滚滚爱意,踏实。
抽到第三鞭,姜勇舍不得打,瞪着眼,恶狠狠道:
“说,你是怎么被庄家赶出来的,跟我去找朱三求个情,还有机会!”
“爹,你儿子就这么没出息,当个差还能被赶出来不是?”姜瀚文苦笑道,老爹肯定是以为自己又得罪人了。
“我这次回来,是庄家执事给我放的假,陪您老三天,再回去当差。”
“真的?”姜勇狐疑看着儿子,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他有点不相信。
“喏,你看,这是庄家给我发的月俸,这是执事给我出来的令牌。”
姜瀚文指着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东西。
姜勇一把拉开锦袋,看着里面的五两银子,嘴角咧开。
又摸摸执事的令牌,在手里颠了颠,还挺沉。
姜勇走回他旁边:
“那你怎么不跑!”
“我这不是担心您老,看看您还有没有力气,和城里怡红院的花魁彻夜长谈。”
“讨打!”姜勇举起棍子,佯怒瞪大眼睛:
“老子一个人,就能把隔壁老曹和他儿子甩平!”
“行行行,知道爹你厉害,快回屋喝口汤,我再熏一会。”
姜勇把钱袋子牢牢抓紧,嘀咕道:
“这钱不能给你,免得你乱用,得存着娶媳妇。”
说完,姜勇进屋藏钱。
老头刚进屋,一声愤怒大吼响起:
“挨千刀的!”
姜瀚文露出一口大白牙:“别骂了爹,买都买了,不能退。”
“你个挨千刀,遭狗啃的,买这么多东西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会过日子的……”
姜勇收拾家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红着眼圈,背着姜涵文抹眼泪。
吃完饭,把腊肉放回家挂着,已是深夜。
月亮高悬天空,如神明一般,俯瞰大地。
父子俩各自坐在自制的躺椅上,坐在院子里闲聊。
“爹,如果庄家那边准,你愿意和我去那边种地吗?”
姜瀚文问出自己心底疑问,让父亲去庄家陪着自己,以他这段时间对药田的了解来看,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怎么,你都能使唤上人,能安排爹了?”姜勇哈哈一笑,无奈摇头:
“咱们家能有一个吃饱饭,有钱领的,那就算福气,人不能太贪心。
你啥时候娶房媳妇,那才是正事。”
“爹,我说真的。”姜瀚文死死盯住父亲双眼。
看着儿子炽热双眼,姜勇心头暖洋洋的。
沉默片刻,他才点头道:
“你不准冒险惹祸,如果庄家愿意收留我和你去种地,我可以去。”
“君子一言!”姜瀚文兴奋举起手,等待父亲击掌。
“老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姜勇傲娇扭过头,望着天上月亮。
秋风萧瑟,呼呼作响。
一会儿,父子俩上床歇息。
“明天,和我去上山去见你娘,也告诉她一声,免得她在那边担心。”
“好。”
呼!
长明蜡吹灭,屋里恢复黑暗。
姜瀚文没有睡着,而是复杂看着父亲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知道,这个一向心善,却不曾被命运眷顾的男人在哭。
不知道,是哭作为儿子的自己,前途有望。
还是哭他将来一天,要离开埋葬妻子的乱坟山。
生离死别,人世最残忍,却也最普遍的事。
将来有一天,他也会送别父亲,对吗?
姜瀚文不知道,心里五味杂陈。
一夜无话,风过灌林。
天大亮,姜瀚文在院中打了一遍太极,父亲姜勇才讪讪起床。
“臭小子,起了也不知道喊我,翅膀硬了不是,赶紧过来做饭!”姜勇宠溺骂着,眼里哪有一丝责难之意。
“好嘞!”
做好贡品,随便对付两口。
父子俩关上门,沿着村口泥路,一路北上。
翻了两座山,枫叶尽染,鲜红的大苍山映入眼帘。
整片山,都种满枫叶。
姜瀚文那个未曾谋面的娘,就葬在对面山上。
米饭、肉、半壶浊酒,三柱清香,一沓纸钱,便是所有的祭奠之物。
火石摩擦,火星引燃纸钱,父子俩蹲着烧纸。
“他娘,孩子去庄家,就是你……”
守着姜瀚文,姜勇说了很多夫妻间的体己话,还有自己挖地时的吐槽。
今天,便宜老爹格外的坚挺,以往他们来祭奠,老爹必流泪。
但今天,老爹连眼圈都没红一下,语气还颇为得意。
祭奠完,父亲走在前,姜瀚文回头,愣了下。
他望向枫林尽染的大苍山,视线远眺背后一带紫色线条,苍茫而深远。
爹是大山,娘也是大山。
大苍山是分界线,再往外,那些山里,野兽成群,蛮兽,乃至灵兽都有。
父子俩下山后,他们刚刚站定的位置脚下,土皮攒动,一个披着鳞甲的尖锐脑袋探出。
一左一右,眸如墨玉幽深。
异兽朝两人离开的方向耸动鼻子,黑色鼻头嘻嘻作响。
一个翻身,土皮滚动,异兽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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