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城,勤王府主院。
夜深人寂,只有更漏声隐约传来。
穆琯玉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握着犀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垂至腰际的长发。
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依旧,却难掩一丝疲惫的面容。
窗外,是凌安城沉沉的夜色。
而这座城池近日来的风声鹤唳,却比夜色更沉重地压在她心头。
盐铁专营令下,城门悬挂三日未曾取下的首级;十户连坐制引发的邻里检举与家破人亡;战时粮税令逼得百姓藏粮如同死罪,玄甲卫当街格杀的鲜血……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海中盘旋。
这些,都是萧景澄颁布的政令。
这些,都是他握着她的手,在地牢那片血泊中完成“加冕”后,斩向这个世界的刀。
梳齿划过发丝,动作机械而缓慢。
是她。
是她亲手将他心中那份残存的柔软连根拔起,是她教会他“弱肉强食”、“必要之恶”,是她引导他亲手斩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包括忠诚、温情与信任。
她记得他在地牢里,剑刃割开赵公公喉咙时那瞬间空洞的眼神,记得他捅穿嬷嬷心脏时手臂的颤抖,记得他斩断谋士身体后那癫狂又绝望的大笑。
那时的他,像一只被活生生剥去皮毛、仍在喘息的兽。
而如今,他将这份痛苦,百倍千倍地施加给了凌安城的子民。
他如今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全然的依赖与占有,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也是将他推入这黑暗的……魔。
“你说得对,只有足够狠,才能活下去,才能守住想要的东西。”
他今早离去前,还曾这样对她说,语气平静,眼底却燃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火焰。
她该如何回应?
难道此刻去告诉他,你错了,杀戮过甚会失去民心,酷烈手段终将反噬……
不,不能。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自己掐灭。
她几乎能预见那场景。
若她此刻否定自己过往的“教导”,无异于亲手摧毁他刚刚建立起来、用以支撑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的信仰体系。
那就像抽掉一个溺水者最后抓住的浮木,他会在瞬间被真相的洪流吞没,要么彻底疯狂,要么……连同对她这份扭曲的依赖也一并化为恨意,与她、与这世界同归于尽。
他不能疯,更不能死……
梳子停在发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无力。
是她将他塑造成如今这般模样,一个她亲手雕琢的、浸透了鲜血与黑暗的“作品”。
如今这“作品”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正按照她灌输的法则,在这世间挥舞着屠刀。
而她,这个创造者,却发现自己已被困在了由自己编织的网中央。
她无法阻止,至少不能明着阻止。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犀角梳的齿膈得掌心生疼。
她必须找到别的办法,一种更迂回、更不易被他察觉的方式,去稍稍牵制那脱缰的毁灭欲望,在不触动他敏感神经的前提下,为这片焦土留下一点或许能再生的根。
可是,该怎么做?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那双看着她时,混合着极致依赖与浓重阴影的眼睛。
门被无声地推开,带进一丝微凉的夜风。
萧景澄的身影出现在镜中,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与寒意。
他径直走到穆琯玉身后,镜面映出他阴沉的眉眼,平静得令人心惊。
他没有说话,只是俯身,从后面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冰冷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烙在她温热的侧颈上,吮吸、啃咬,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穆琯玉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段时间,他每晚从那些血腥与算计中归来,总是如此,近乎贪婪地索求着她的温度与柔软,仿佛只有在她身上,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才能短暂地逃离那片由他亲手制造的修罗场。
她深吸一口气,在他密集的吻隙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试图保持冷静。
“景澄,我们要谈谈…”
萧景澄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停止。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一个紊乱,—个冰冷。
下一秒,肩胛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竟张口,隔着薄薄的寝衣,狠狠咬了她一口。
力道不轻,带着惩罚与警告的意味。
他抬起头,唇瓣擦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喑哑,里挟着浓重的嘲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戻。
“谈什么?”
他嗤笑。
“谈如何取悦你?”
穆琯玉心头一刺,知道他误解了她的意图,将她的尝试沟通视作了某种疏远或挑剔。
她试图转身面对他,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明知道………”
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无奈的疲惫。
“闭嘴!”
一声低吼骤然炸响在耳畔,带着濒临失控的狂躁。
他猛地扳过她的身体,迫使她面对着他。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被触怒的阴鸷、不被理解的愤怒,以及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彼此都焚烧殆尽的占有欲。
“我不想谈!”
他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任何话,我都不想听。
他不需要那些空洞的道理,不需要任何可能动摇他此刻信念的言语。
他只需要她,需要她的身体,她的温度,她无声的接纳,来填补他内心那片日益扩大的、冰冷的空洞。
话音未落,他狠狠吻住她的唇,不再是缠绵,而是带着掠夺与惩罚的意味,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他的手粗暴地扯开她的衣带,动作间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穆琯玉在他狂风暴雨般的侵袭中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今晚的沟通,彻底失败了。
任何试图将他拉回理智边缘的努力,在他此刻的状态下,都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弹,将他推向更深的极端。
她被他拦腰抱起,走向里间的床榻。
在陷入那片熟悉的、混合着他身上冷香与血腥气的黑暗之前,穆琯玉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
凌安城的未来,似乎也如同这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
而她,被困在了这头由她亲手释放的凶兽怀中,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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