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听见滴答声。不是闹钟,是监护仪的节奏,一下一下贴着耳膜。产房门开了一条缝,冷气钻进来,又很快被关上。
有人在说话。
“三小时二十七分钟了,宫口还没全开。”护士低头看表,“家属先去休息区等吧。”
我没有应声。手心全是汗,湿漉漉地贴在床单上。呼吸跟着阵痛起伏,像踩在沙地里走路,每一步都陷得深。
走廊外传来翻纸的声音。
我偏头看向门缝。那道影子坐着没动,背挺得很直,手里拿着本子和笔,一直在写。
是他。
从进产房开始,他就守在外面。我没让他进去,他说没关系,在外面也能陪着。
又一阵疼上来,我咬住嘴唇。护士按了止痛泵的剂量,回头看了眼门口,“你老公比我们医生还准时,每半小时就问一次情况。”
我没力气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刚才他还问我‘胎儿第一次心跳是什么时候记录的’,我说这是常规操作,他记了个小本子上。”
我闭了会儿眼。再睁眼时,听见推车滚轮的声音由远及近。
门开了。江逾白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保温桶和毯子。
“换班护士说你可以喝点温米汤。”他把东西放在旁边架子上,声音压得很低,“我熬了小米,加了点盐。”
我摇头,“现在喝不下。”
他嗯了一声,把保温桶放下,转身从包里拿出那个旧笔记本。封皮已经磨出毛边,页角卷起,看得出常带在身上。
“三小时四十一分,宫缩间隔缩短到两分钟。”他一边写一边念,“胎心稳定,林溪忍痛能力比预估强百分之二十。”
护士愣了一下,笑出声:“江先生,您这记录比我们交班日志还细。”
他抬头,“我在记女儿出生前的所有数据。”
她没接话,只是摇头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忽然想起大学那会儿。他在图书馆坐我斜后方,每次我抬头,都能看见他抬笔记东西。那时我以为他在做题,后来才知道,他本子里写的都是我。
比如哪天我换了新发绳,哪次下雨忘了带伞。
现在他又在记。只不过这次,是为了另一个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得疼一阵,缓一阵。江逾白始终坐在门外,偶尔探头看一眼,但从不打扰。
直到凌晨三点。
一声啼哭划破安静。
我猛地清醒。护士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母女平安,六斤二两,小姑娘嗓门可大了。”
门推开,我被缓缓推出产房。
冷风扑面,但我顾不上。眼睛第一时间找他。
江逾白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推车旁。他没先看孩子,而是弯腰盯着我。
“你脸色很差。”他说。
“没事。”我想笑,但嘴角抖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本子,翻开一页,举到我眼前。
“3点17分24秒。”他语气很稳,却藏不住发颤的尾音,“宝宝出来了。和你一样会挑时间出生。”
我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
“你出生证明上的时间。”他轻声说,“也是3点17分。”
我怔住。
他合上本子,放进胸前口袋,俯身靠近我耳边,“你说过不喜欢别人安排你的事。所以这次,我让她自己选时辰。”
我鼻子一酸。
他直起身,对护士说:“麻烦把初乳喂养的时间也告诉我,我要记下来。”
护士摆手,“您别记了,再记下去,我们都得改行当助教了。”
他没笑,只是点头,“每一秒都很重要。”
我躺在推车上,慢慢被推向病房。走廊灯光明亮,照在他脸上。他的眼下有青黑,衬衫皱了,领带歪着,可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没移开过。
经过电梯口时,我看见墙上挂钟指向三点二十分。
“等等。”我开口。
他停下脚步。
“你说她是3点17分24秒出生的?”
“对。”
“那你……一直在记?”
他低头看怀里的本子,“从第一声宫缩开始。”
我忽然明白过来。
那些年他默默看着我,用眼睛记下一切。
如今他有了笔,就把所有关于我们的时刻,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护士推着车继续往前。江逾白走在旁边,一只手扶着车沿,另一只手始终贴着口袋,像是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转过拐角时,他忽然停下。
“怎么了?”我问。
他抬头看向手术室方向。灯还亮着,白光打在天花板上。
“我在想,”他说,“她睁开眼睛那一刻,看到的第一道光,是从哪里照进来的。”
我望着他。
他掏出笔,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
然后合上本子,放回胸口。
“记好了。”他说,“宝宝第一次见光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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