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家门口，门还没关上，江逾白就开口了。
“明天有空吗？”
我愣了一下，手指还搭在门把手上。昨晚他说想每天都见，我以为只是情绪上的一句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有。”我说，“但你要干嘛？”
他站在走廊的灯光下，神情比平时认真一点，“带你去个地方。”
我没问是什么地方。电梯里我们都没说话，他按的是顶层。金属门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外面是一条安静的走廊，尽头有扇玻璃门。
他刷卡开门，灯自动亮了。
我走进去的第一秒，脚步停住了。
整面墙都是照片。
密密麻麻，全是校运会的画面。跳高、接力、颁奖台、观众席……每一个角落都有我的影子。有些画面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比如我蹲在树下擦眼泪那次，还有一次摔倒后坐在沙坑里发呆，连鞋子都歪了。
照片下方贴着手写的标签。
“林溪的第108次摔倒。”
“她咬金牌的样子，像护食的小狗。”
“那天风很大，她的头发遮住了脸，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我慢慢往前走，指尖碰到其中一张。那是我高二那年，跳高失败后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我记得那天特别丢人，没人来扶我，我以为没人看见。
原来有人拍下来了。
“你……什么时候照的？”我声音有点哑。
“每年。”他说，“从你高一到高三，每一届校运会我都去了。”
我转头看他，“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走到墙边，指了指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照片。是我领完奖后躲在后台喝水，帽子压得很低，脸上有汗，嘴角却翘着。
“这张是我偷拍的。”他说，“你不知道我在场。”
我喉咙发紧，“你看了我这么久？”
“不是看。”他说，“是守着。”
我不说话了。心跳得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慢慢裂开。那些我以为没人关心的瞬间，原来全被一个人悄悄存了起来。
他又走到另一张照片前，轻轻碰了碰相纸边缘，“有一次你摔得重，膝盖破了，自己站起来走了。我跟在后面，差点冲上去扶你。”
“后来呢？”
“后来我给你买了创可贴，放在你课桌里。”他说，“第二天你就用了。”
我想起来了。那天早上，我翻开课本，发现里面夹着一个蓝色包装的创可贴，没留字条。我以为是谁放错了。
原来是这样。
“你还记得我吃什么早餐吗？”我忽然问。
“周二和周四你买豆浆油条，周三固定吃鸡蛋饼，下雨天会多要一杯热奶茶。”他说，“你不吃香菜，也不喝太烫的东西。”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剪得很短，边缘有点毛糙。这些细节，我连自己都不注意。
可他都知道。
“你没必要做这些。”我说。
“我知道。”他说，“但我控制不了。”
我抬起头，看着墙上那个年轻的自己。笑也好，哭也好，狼狈也好，每一张都被他好好保存着。
“你觉得我很奇怪吧。”我低声说，“总是独来独往，话也不多，别人说我冷漠。”
“你不冷漠。”他说，“你只是不擅长让别人靠近。”
我鼻子一酸。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吓到你。”他说，“也怕你躲开。”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他的眼神很稳，没有闪避，也没有逼迫。就像过去三年，他一直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长大。
“所以这面墙……是你准备了很久的？”
他点头，“本来想等你毕业再给你看。后来觉得，如果不说出来，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我走近那张我哭花脸的照片。那天是因为比赛失误，又被队友埋怨，一个人躲起来哭。我以为没人知道。
“其实那天……”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也希望有人能找到我。”
他说：“我现在找到了。”
我没有动。这句话落下来，像一块石头沉进水底，连回声都没有，只有涟漪一圈圈散开。
他拿起放在矮柜上的保温袋，打开，里面是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
“带了宵夜。”他说，“和前几天一样。”
我看着那碗汤，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每天下班都会准备一份？”
“嗯。”他说，“想着哪天能顺便送你。”
“现在不用顺便了。”我说，“你想见我，可以直接来。”
“好。”他应得很快。
我伸手接过汤，温度刚好。喝了一口，是排骨炖的，清淡，但有味道。
“你记得这么多事。”我说，“会不会太累了？”
“不累。”他说，“记住你的一切，是我最轻松的事。”
我放下碗，走到墙前，手指滑过那些照片。三年，几百张，每一张背后都是他默默站过的身影。
“你知道吗？”我说，“我一直以为高中那几年，是我最孤单的时候。”
“但现在知道了。”他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我回头看他。灯光落在他脸上，轮廓很清晰。这个人，陪我走过了我不知道的时光。
“江逾白。”我叫他名字。
“嗯。”
“谢谢你。”我说，“把我的过去，看得这么重。”
他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退开。
“不是看得重。”他说，“是根本舍不得放下。”
我望着那面墙，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松动了。那些我用来保护自己的壳，一点点裂开，透进光来。
“以后……”我开口，又停住。
“什么？”
“没什么。”我摇头，“就是觉得，好像早就该让你看见我了。”
他没追问，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我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在柜子上。瓷碗碰桌面的声音很轻。
“我们走吧。”我说。
他没动，“不想多待一会儿？”
“不用了。”我说，“我看够了。”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转身走向电梯。我跟在他后面，步伐很慢。
电梯门合上时，灯光映出我们的倒影。他站在我左边，距离不远不近，像过去无数次擦肩而过那样。
数字开始往下跳。
到了二十楼，他忽然开口。
“林溪。”
我抬头。
“如果我说，我想把你以后的每一天也都拍下来。”他说，“你会答应吗？”
我没有回答。
电梯继续下行，灯光稳定。
我的手慢慢抬起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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