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Z”的回音尚在星海间萦绕,那份来自本地地址127.0.0.1的叩问,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未平,更深层的浪潮已然掀起。
【今晚,你听见了自己;】
【明晚,你还愿意再听一遍别人吗?】
这行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无数联邦公民在悸动与沉思中度过了一日。当夜幕再次降临,星纹网络没有迎来新的艺术创作或静默仪式,而是弹出了一份来自格物院与联邦社会服务部联合发布的、措辞严谨却内容惊世骇俗的公告:
【“心跳接力”社会实验与情感连接测试通知】
时间:今晚22:00 - 24:00(银河标准时)
核心概念:探索个体生命体征数据在构建社会支持网络中的潜在价值。
参与规则:
1. 数据上传: 参与者可自愿通过专用接口,上传一段持续1分钟的实时心跳数据(由“第二心跳”手环或兼容设备采集)。该数据将生成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心迹NFt”,代表您此刻的生命律动。
2. 接力机制: 所有成功上传的“心迹NFt”将按时间序列,共同构成一条实时的“银河心电图”。若监测到某个“心迹”因生理原因(如深度睡眠、医疗状况、极端情绪波动或……生命终结)出现非自愿的“数据断点”,系统将自动执行以下预案:
· a. AI算法将使用经过脱敏处理的“联邦平均心跳模型”临时补位,确保“银河心电图”的视觉连续性。
· b. 同时,系统将从所有在线志愿者中,随机抽取一名,向其下达一项“线下实体关怀任务”。该任务旨在以温暖的方式,弥补“断点”个体可能暂时缺失的社会互动或情感需求(示例:代一位无法外出的老人探望其亲人;替一位忙于工作的子女给父母送上一束花;陪伴一个情绪低落的朋友散步谈心)。
3. 志愿者权责: 被抽中的志愿者有权选择接受或拒绝任务。若接受,需在规定时间内线下完成。若拒绝,系统将记录一次“志愿回避”,同时,对应的断点“心迹NFt”将被永久性、不可逆地标记为“静默”状态,链上记录将显示“该心跳曾选择独处”。
4. 参与入口: 本次测试唯一报名通道为设备本地地址 127.0.0.1。参与者需在物理空间内,脱离所有外部网络连接,仅通过设备自身回路完成确认,以示决策出自本心。
公告一出,舆论哗然。有人称之为“温情脉脉的科技奇迹”,有人斥之为“侵犯隐私的情感绑架”,更有人嗅到了其中蕴含的、关于生命与存在意义的哲学思辨。
失去了数字身份的嬴政,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物,跟随着人流,第一次以“公民”的身份,走进了启明城中心的社会服务大厅。他需要在这里,通过实体设备完成“心跳接力”的报名。大厅内人头攒动,电子叫号屏上不再是冰冷的号码,而是模拟成一条缓缓流淌的心电图基线,被叫到的人,其代号会短暂地化为一个跳动的光点。
嬴政领取的号码是 A00001。他走到指定的采集窗口前,隔着一层透明的防护隔板,里面坐着一位同样穿着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工作人员,只能看到一双略显不耐烦的眼睛。
“设备连接‘第二心跳’,放在指定区域,保持安静一分钟。”工作人员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来,有些模糊,但那股子熟悉的、压抑不住的躁动感,让嬴政微微挑眉。
嬴政依言照做。当他的心跳数据开始被读取时,隔板内侧的工作人员(正是被临时拉来充当义工的项羽)面前的屏幕,突然跳出了一个异常提示——系统在比对历史样本库时,发现了一段高度吻合但权限等级为“已注销”的心跳波形,标注来源是“早期系统压力测试样本”,其时间戳,恰好与“首席删除事件”吻合。
项羽(工作人员)皱紧了眉头,手指在台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急促的“哒、哒”声。他盯着隔板外那个面容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的“普通公民”,忍不住隔着隔板,用指节加重力道,敲出了一段节奏:
—— · ——— ——— (你是谁?)
嬴政微微一怔,随即,他抬起手指,用指尖在冰凉的隔板上,以同样轻微却清晰的方式,敲击回应:
· ——— (是我。)
项羽的敲击停顿了一瞬,然后带着一丝烦躁和确认:
—— · (好。)
就在这时,系统语音响起:“请A00001号到2号窗口——进行心跳数据采集复核。”
嬴政移步到2号窗口,这里需要进行更精确的听诊器式采集。当他坐下,工作人员将采集器贴在他胸口时,连接的工作站耳机里,传来的却不是他此刻平稳的心跳,而是一段激烈、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文明重量的搏动——正是他被系统记录为“样本”的、删除自身Id前那一刻的心跳数据。
负责2号窗口的,依旧是项羽。他猛地抬起头,隔着防护罩死死盯住嬴政,压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心跳……我处理过样本库!这明明是……你到底是谁?”
嬴政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笑了笑,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释然:“一个……忘了带身份证的人。”
联邦财政总部内,萧何看着光板上依旧刺眼的赤字,做出了一个颇具争议的决定。他将联邦国库冗余的星纹算力,临时租赁给了一个新成立的“社会实验支持平台”,该平台利用这些算力,为“心跳接力”活动中产生的海量“心迹NFt”提供铸造和认证服务。每成功铸造一枚NFt,平台会象征性地产生一枚名为“脉动币”的信用点,用于覆盖运营成本。
这一举动在星纹网络上引发了热议:
“我的每一次心动,都在为联邦财政做贡献?”
“原来情感也能成为基础设施的一部分?”
“这算不算最浪漫的赤字解决方案?”
萧何看着这些评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自嘲:“谁能想到,维系联邦运转的,有一天会是亿万公民的心跳呢?”
北疆前线指挥所内,韩信面对着星纹沙盘,陷入沉思。他敏锐地意识到“心跳接力”机制在军事上的潜在应用:如果让前线士兵统一上传经过处理的、显示为“低活性”或“规律休眠”的心跳数据,而由AI在公共图谱上模拟出“高活性”或“混乱”的心跳,或许能在特定战术欺骗中迷惑敌人,营造出部队疲惫或位置虚假的假象。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他清楚地知道,这本质上是用士兵“真实的生命状态”去交换“虚假的战略优势”。一旦开了这个头,“替跳”就不再是温情的互助,而可能演变成冰冷的“替死”。他将这个刚刚成型的战术构想加密后存入一个临时文档,犹豫再三,最终没有将其纳入任何作战计划。他在文档的封面,用权限留下了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备注:
【战术胜利若以真实心跳的沉默为代价,与败何异?】
22:00整。
联邦所有公共广场的巨型屏幕,以及无数公民的个人终端,同时亮起。屏幕中央,一条柔和的绿色光线,如同生命的脉搏,开始从左向右平稳推进,伴随着一声声清晰、沉稳、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咚——”、“咚——”声。这便是“银河心电图”的开端。
无数佩戴着“第二心跳”手环的公民,选择了参与。绿色的光点随着每一次有效心跳上传,在基线之上跃动,汇聚成一条越来越长、越来越壮观的星光之河,横跨屏幕。
第一次断点,出现在第37分钟。
一个光点缓缓熄灭,归于基线。AI迅速用一条平直、均匀的亮线补位。几乎同时,系统提示音响起:
【断点编号:037。志愿者抽取中……抽取完成。任务:前往启明城西区‘安宁疗护中心’,代17号床位的李老先生,对其孙女李小雅说:‘囡囡,爷爷永远爱你。’】
被抽中的,是张良。他没有犹豫,立刻动身。在疗护中心附近的一个网络直播间里,他找到了那个名叫李小雅的女孩,她正强颜欢笑,对着镜头推销殡葬用品,弹幕里混杂着同情与猎奇的“节哀顺变”、“带货坚强”。张良走上前,温和地关闭了她的直播镜头,在她错愕的目光中,轻声说道:“小雅,你爷爷托我告诉你,‘囡囡,爷爷永远爱你’。”
女孩愣住,看着张良那双清澈而笃定的眼睛,仿佛真的透过他听到了爷爷的声音,积蓄已久的泪水瞬间决堤,哽咽道:“……爷爷的心跳……最后那段……我认得……原来,是你带来了……”
第二次断点,来得猝不及防。
一个代表正在参加联邦高等学府统一考试的学生的心跳光点,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焦虑,频率飙升,超过了系统设定的“常态波动阈值”,被AI判定为“异常断点”。志愿者抽取结果——刘邦。
任务内容:【前往第3考点,替考生编号3-14-0852完成作文《我是谁》的剩余部分。】
刘邦看着这个任务,挠了挠头。他溜达到考点外,找了个安静角落,用个人终端接入考试系统(拥有特殊权限),看着那篇只写了个开头的作文,咧嘴一笑,用语音输入,带着浓重的乡音开始了他的“创作”:“我是谁?我是你爹,也是你儿子,更是隔壁看热闹的老王——娃娃,心跳蹦迪似的,别给自己设那么多条条框框,活着,不就是答案嘛!”
这篇充满市井智慧、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作文”,自然被阅卷AI判定为零分。然而,当有人将其片段发到星纹网络上后,却迅速引发了共鸣,#零分心跳#、#活着就是答案#等话题冲上热搜,无数被标准化考试压抑的年轻人从中感受到了某种叛逆的释放。
就在“银河心电图”平稳推进,断点与补位、任务与完成交织成一幅温情与荒诞并存的画卷时,一个前所未有的情况发生了。
代表嬴政之前上传的那个A00001号“心迹NFt”的光点,突然开始闪烁报警!——系统逻辑检测到这个NFt对应的身份Id在联邦数据库中“不存在”,导致AI无法调用任何有效的“平均心跳模型”进行补位!
按照规则,必须立刻寻找一名志愿者,执行一项特殊的“关怀任务”,以弥补这个因“存在性缺失”造成的断点。
系统发布的终极任务,让所有看到它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终极断点:身份缺失型。任务内容:前往白虎殿地下负十三层原始砖室,在东侧墙面,刻下一行字——‘我来过,我走了,心跳留在你耳朵里。’】
【任务象征意义:弥补‘不存在者’未能留下的物理痕迹。】
志愿者报名列表,在任务发布后的整整十分钟内,一片空白。
谁敢去?去哪里刻?刻什么?这几乎是在触碰联邦最核心、也最敏感的记忆伤痕。
就在系统即将因超时而启动强制流程时,一个Id猛地亮起,按下了确认键。
是那个在服务大厅1号窗口的“工作人员”——项羽。他一把扯下胸前的临时工牌,推开隔板门,大步走向服务大厅的专用传送阵。在与默默站在一旁的嬴政擦肩而过时,嬴政将刚才采集心跳时使用的那个便携式听诊器,轻轻递给了他。
“帮我把……”嬴政的声音很轻,“……把这心跳,还给人间。”
项羽独自一人,再次踏入那间冰冷、粗糙、隔绝一切的负十三层砖室。他没有丝毫犹豫,找到东侧墙面,用随身携带的短匕,开始一笔一划地刻字。
“我”、“来”、“过”、“我”、“走”、“了”……
坚硬的砖石在匕首下崩落细小的碎屑,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手腕上的“第二心跳”手环,将他此刻因用力而略微加速、却异常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实时传回了那幅巨大的“银河心电图”。
咚——咚——
这心跳,比AI模拟的平均心跳慢了半拍,却带着一种原始、蛮横、不容置疑的生命力,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佩戴耳机聆听的公民耳中。
当最后一笔“里”字刻完,整个砖室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刻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灌注,微微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柔光。与此同时,巨大的“银河心电图”屏幕上,最后一个光点稳稳地落在终点,与起点连接,构成了一条完整的、跨越了整个屏幕的、微微起伏的绿色光桥。
一枚全新的、散发着温润光芒的NFt在链上生成:
【名称:127.0.0.1的拥抱】
【属性:唯一性,可同步收听,不可转让,不可销毁。】
【描述:由志愿者心跳驱动的存在补完。】
系统提示随之浮现:
【志愿者任务完成。原数据上传者‘A00001’,因其特殊状态,其初始‘心迹NFt’已转化为本永久纪念NFt。其个体心跳数据不再参与联邦常规生命体征统计。】
人们看着屏幕上那座由亿万心跳构筑的、横跨星海的绿色光桥,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依旧在搏动的手环,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的连接感与渺小的归属感交织在一起。
就在“银河心电图”最终定格,那座心跳之桥完整呈现的瞬间。
所有参与者的终端,再次收到了那条熟悉的、源地址为127.0.0.1 的零Kb推送:
【你替我跳动的这一程,我已签收。】
【—— 127.0.0.1】
没有署名,没有更多解释。
但这一次,人们仿佛都听懂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胸。
掌心下,那颗真实的心脏,正有力地、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原来,最深切的拥抱,始于对自身存在的感知,并延伸至对每一个“他者”心跳的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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