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经纬之间
铁器的嗡鸣取代了部落里大部分的骨石敲击声。新开垦的河畔土地上，铜锄和铁锄翻起肥沃的黑土，嫩绿的粟苗成行成垄，蔓延出一片生机勃勃的希望。战士们弓袋里的箭，簇新的是暗沉沉的铁镞，阳光下不再反射金黄，却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冷硬。
阳歌走过忙碌的田间地埂，指尖拂过坚韧的麦苗，心中稍感安定。时间，他们用一场险胜换来了最宝贵的时间，而每一刻都没有被浪费。
“首领！河边来了外人！”一名巡逻的战士跑来，语气紧张却带着一丝兴奋，“说是‘织贝部落’的人，想来…投靠！”
投靠？这个词让阳歌眉头微挑。胜利能带来敬畏，但直接引来投靠，还是第一次。
议事棚前，一小队风尘仆仆的人局促地站着。他们衣着以编织物为主，虽陈旧却比兽皮更显服帖，身上没有多少武器，眼神里充满疲惫与小心翼翼的期待。
为首者是一名年轻女子。她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动作并不卑怯，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礼节。她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睛很大，亮得像蓄着两汪山泉，头发用一根编织精巧的带子束在脑后。
“强大的龙图腾部落首领，”她的声音清亮，语速不快，努力让发音更准确，“我们是下游‘织贝部落’的族人。泽部落夺我们的渔场，烧我们的织机，强迫我们献上最好的麻布和鱼获…我们无力反抗，只得逃入山林。听闻您击败了泽部的恶狼，我们…我们想来寻求庇护。我们愿意用我们的双手和技艺，换取一块能活下去的土地。”
她示意，身后的族人捧上几卷布匹。那不是粗糙的兽皮，而是用植物纤维纺线、织就的麻布！质地明显更细密、柔软，甚至有些布匹上用天然染料染出了简单的蓝色条纹和褐色图案！
人群一阵低低的惊呼。尤其是部落里的女人们，眼睛几乎立刻被这些轻薄、漂亮的织物吸引住了。相比厚重闷热的兽皮，这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那女子，名叫小纺，继续道：“我们还会编织更结实的渔网，能用更少的材料造出更耐用的绳索。”她拿起带来的一卷新绳索和一张渔网，与龙图腾部落使用的粗糙产品放在一起，高下立判。她甚至简单演示了一种新的结网手法，手指灵活翻飞，透着长年累月练习形成的自信。
阳歌的目光锐利起来。他看到的不是几匹布，而是战士未来更轻便透气的作战服、是更好的渔猎收获、是更坚固的船只缆绳、甚至是未来可能出现的帆！这是实实在在的、能极大提升部落生活质量和生产效率的技术！
巫和鸦祭骨低声交换着意见，频频点头。獠虽然对布匹兴趣不大，但那结实的绳索意味着更可靠的绊马索和投石索，他也很满意。
“织贝部落的技艺，龙图腾部落需要。”阳歌开口，语气肯定，“你们可以留下，在河边划给你们一块地方居住。你们负责教导纺织和编织技术，部落提供食物和安全。你们将成为龙图腾部落的兄弟部落，受我们保护。”
小纺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 relief，她再次深深躬身：“感谢您的仁慈与强大！织贝部落必将竭尽所能！”
岩灵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个叫小纺的女子。她那么从容，那么清晰地表达自己，带着一种岩灵并不具备的、属于聚落安稳生活的智慧和技能。她看到阳歌看小纺的眼神，那是看到有价值工具时的欣赏，是首领发现人才时的光芒，纯粹而务实。但不知为何，岩灵心里某处还是轻轻抽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更适合握矛挽弓的手，默默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小纺和她的族人很快融入了部落。纺织区迅速建立起来，古老的织机被复制、改进，麻线的纺锤声成了一种新的背景乐。小纺学话很快，并且毫不吝啬地传授技巧，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耐心指导着龙图腾部落那些手脚笨拙的女人们。
一次傍晚，阳歌巡视到纺织区，小纺正拿着几种不同的植物纤维向他解释哪种更适合纺线，哪种更耐磨，哪种容易染色。两人站在晚霞里，讨论得投入。
岩灵训练归来，恰好看到这一幕。阳歌侧耳听着，小纺比划着，霞光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脚步顿住，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向河流下游，跳进冰冷的河水里，一遍遍擦拭着她的骨矛，直到皮肤泛红。
夜晚，部落里飘起了煮鱼的香气——新织的渔网果然收获了更多。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阳歌在分配任务时，特意赞扬了织贝部落带来的变化。他看向小纺的方向，点了点头。小纺回以一个大方的微笑。
岩灵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慢慢地磨着一根新打制的铁箭镞，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偶尔会飘向那团热闹所在，又很快收回，专注於手中的锋刃。
文明有时并非刻于青铜，而是织于经纬之间。新的力量带来了繁荣的曙光，也在无声无息间，搅动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而在远方山林深处，几个身上残留着泽部落刺青图案的男人，啃着生硬的肉干，怨毒的目光穿越林隙，死死盯着河谷里那片越来越兴旺、甚至传来陌生织机声响的营地。
“等着…”其中一个嘶哑地低语，“新的头领会带领我们…烧光那里…”
夜风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第七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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