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沉重的王冠
泽部落退潮般的攻势，并非胜利的凯歌，而是惨烈消耗后的短暂喘息。部落防线内外，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焦糊和泥土的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
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倚靠在残破的工事后，大口喘息着，眼神空洞而麻木，许多人身上裹着渗血的简陋绷带。医疗所内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巫和仅存的懂些草药的人穿梭其间，脸色疲惫而悲悯。
阳歌站在最高的了望台上，俯瞰着这片狼藉的战场。他的战甲破损，满脸烟尘血污，肩头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中的沉重。
清点结果已经出来，数字触目惊心：龙牙卫队战死超过四十人，重伤致残者二十余，民兵和平民伤亡亦不下三十人。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哀声。部落本就不多的人口，经此一役，再遭重创。
而带来的，仅仅是泽部落数百大军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损伤，以及暂时的退却。他们的主力犹在，营地依旧扎在视线可及的远方，如同盘踞的猛兽，随时可能再次扑来。
胜利？没有胜利。只有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极其脆弱的生存权。
更紧迫的问题是，身后多了近百张要吃饭的嘴——黑石部落的残部。他们同样损失惨重，战士十不存一，带来的多是老弱妇孺，此刻正惶恐不安地聚集在营地一角，用警惕而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新的“避难所”。
资源，前所未有的紧张。粮食、药品、武器、燃料…一切都在告急。
“首领…”獠拖着受伤的腿走来，声音嘶哑，“伤亡太大了…兄弟们…埋不过来了…”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哽咽。
阳歌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如此的牺牲面前都显得苍白。
他走下了望台，走向黑石部落人群。鸦祭骨在族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这位古老部落的智者，此刻也显得更加佝偻苍老。他用复杂的神情看着阳歌，有感激，有悲痛，也有一丝对未来深深的忧虑。
“食物…药品…有限。”阳歌用极其缓慢的语速，配合着手势，艰难地表达，“所有人…都需要干活。男人…加固防御，女人…照顾伤员，处理食物。孩子…也要帮忙。食物…按劳分配。你们…同意？”
他没有用施舍的语气，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等——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付出劳动。这是当前形势下唯一公平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鸦祭骨沉默了片刻，回头看了看自己饥肠辘辘、惊魂未定的族人，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转过身，用黑石部落的语言对族人说了几句，人群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平息下来。生存的压力，压过了一切隔阂和骄傲。
初步的整合，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以最务实的方式开始了。
阳歌立刻召集了长老会（现在加入了鸦祭骨作为黑石部落的代表）。会议的气氛空前凝重。
“泽部落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阳歌开门见山，“他们下次再来，攻势只会更猛。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力量。”
“怎么恢复？人没了，粮食快没了，箭也快射光了！”一位老人绝望地说道。
“人，就在我们中间。”阳歌目光扫过众人，“黑石部落的战士，熟悉山林，他们是优秀的猎手和侦察兵。他们的老人和孩子，也能从事后勤。我们要做的，是把他们真正变成我们自己人，而不是负担。”
“说得容易！语言不通，习惯不同，他们肯真心为我们卖命？”有人质疑。
“所以我们需要规矩。”阳歌沉声道，“从现在起，成立‘功勋堂’。所有族人，无论原部落、黑石部落还是劳役队，只要为部落做出贡献——无论是战斗、狩猎、做工、提出好建议——都可以记录功勋。功勋可以换取更好的食物、住所、甚至未来的地位！”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现在正是推行的时候。用明确的制度和共同的利益，来加速融合，激励所有人。
“那粮食呢？最紧迫的还是粮食！”岩灵的声音响起，她拄着骨矛，脸色苍白地走来，腿上的伤让她行动不便，但眼神依旧坚定。她刚刚从医疗所帮忙出来。
阳歌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坚定道：“狩猎队扩大规模，由獠和磐（黑石部落猎首）共同带队，深入西北山林，冒险狩猎大型猎物！采集队全部出动，挖掘一切可食用的根茎！同时…我们要准备抢夺！”
“抢夺？”众人一愣。
“泽部落的补给线不可能无限长。”阳歌的目光变得锐利，“他们的粮食，就是从我们的口中夺食！派出最精锐的小队，侦察他们的粮道，有机会，就劫了它！”
这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但也是目前最快获取补给的方式。
会议结束后，各项命令被迅速执行。部落如同一台重伤但顽强的机器，再次轰鸣着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它的部件变得更加复杂。
阳歌拖着疲惫的身躯，去看望重伤员。在一个简陋的窝棚里，他看到了那个为掩护他而身受重伤的龙牙卫队战士，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旁边，他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孩子，无声地流泪。
阳歌站在那里，久久不语。他感到头顶仿佛戴上了一顶无形的王冠，这王冠由荆棘和鲜血编织而成，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生死。每一次胜利，都浸满鲜血。这就是首领的重量，这就是文明的代价。
他走出窝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望向远方泽部落营地隐约的灯火，又看了看身后忙碌而悲怆的营地。
灰烬之中，新生之路，注定布满荆棘。而他，必须带领所有人，走下去。
（第六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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