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风风光光地嫁入国公府,带着娘家丰厚的嫁妆和身为老夫人外甥女的底气,开始执掌中馈。
也正是在梳理府中旧例时,她才惊觉自己并非程国公的第二任继室,前头竟然还有一位由妾室扶正的夫人白氏!
这个发现如同当头一棒,让她既惊且怒。
惊的是国公府竟有此等“不光彩”的旧事,怒的是自家姨母程老夫人竟事先对此欺瞒不提。
一股被至亲算计利用的闷气堵在胸口,让她好几日食不下咽。
但碍于长辈颜面,以及自己在府中尚未站稳脚跟,她只能将这口恶气硬生生咽下,打落牙齿和血吞。
而程琰,这个前头那位“扶正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眼中最显眼的钉子、肉中最深的那根刺。
每每看到程琰,柳氏便觉得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蹿高了几分。
虽不至于施展多么恶毒阴险的伎俩去刻意迫害一个稚龄女童——她自诩出身名门,还要维持主母的体面。
但那无处不在的冷落、视而不见,以及日常用度上不动声色的克扣与拖延,已足够让一个失去生母庇护、又不得祖母欢心的小女孩,在这深不见底的宅门内院里举步维艰,感受彻骨的寒意。
这份来自当家主母的“不在意”,在惯会捧高踩低、跟红顶白的世家大族里,有时比明目张胆的恶意更伤人,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人的心气和希望。
相比之下,原配所出的嫡长女程琳和嫡长子程珏,因自幼丧母,被程老夫人亲自养在膝下,精心教导,深受宠爱,是国公府上下公认、名副其实的金枝玉玉叶。
他们拥有的,是程琰连想象都勾勒不出的宠爱与尊荣。
细细算来,程琰的人生,前三年是泡在生母得宠、父亲疼爱的蜜罐里;后两年则是在生母焦虑转嫁、日益严厉的管束下战战兢兢地度过。
而生母白氏郁郁而终后,她便彻底成了这深宅大院里,一个没娘疼、没爹真正在意、也没祖母怜惜的“孤女”。
程老夫人因极度不喜白氏那种“狐媚子”做派和上不得台面的出身,连带着对身上流着一半白氏血液的程琰也难有半分慈爱之心,平日请安不过是例行公事,从不多看一眼,更遑论关怀。
柳氏又因白氏这个“前继室”的存在,感觉自己的正室之位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从而迁怒于程琰。
程国公对这个眉眼间依稀有着白氏影子的女儿,倒还有几分源于旧情的怜惜,公务之余也会偶尔过问她的起居学业。
可他一个忙于朝政、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大男人,心思大多放在前程和家族利益上,如何能面面俱到地体察一个小女孩那些细腻敏感的心思和无法言说的委屈?
更何况,程琰自生母去世后,在那偌大却冰冷的府邸里,因无人可以依靠,也无人真心倾听,性格愈发变得内向沉默,成了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父亲难得问起什么,她都只是紧张地垂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用细若蚊蚋、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一切都好”、“无事”、“劳父亲挂心”、“谢父亲关心”。
次数一多,程国公那点本就有限的耐心和因愧疚而生的父爱,也渐渐被这种沉闷无趣的互动磨没了,只觉得这个女儿性子实在太过木讷阴郁,实在不知该如何亲近,也就渐渐疏于问询了。
就这样,程琰靠着生母白氏留下的一个忠心耿耿、拼力维护她的老嬷嬷和两个还算得力的丫鬟,在国公府最边缘、采光也不甚好的那个角落里,像一株长期缺乏光照和雨露滋润的植物,闷不吭声、小心翼翼、近乎透明地长到了十六岁。
期间,柳氏入府后,凭借手段和运气,先后生下了二子一女,彻底稳固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更让程老夫人满意的是,程国公府后院异常“干净”,在柳氏过门后,竟再无一个庶出子女降生。
这本是主母贤惠、治家有方的好事,可对身份尴尬的程琰而言,却意味着她在这个“几乎全是嫡出”的府邸里,越发被衬托得像个多余的、格格不入的影子,被忽视得彻彻底底,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完美图景上的一道瑕疵。
尤其当程琰年满十六,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她的亲事却无人问津,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物。
柳氏自然不会为她这个“眼中钉”的未来真心操心,不过虚应故事。
程老夫人心思全在嫡长孙程珏和嫡长孙女程琳的锦绣前程上,根本想不起还有她这个孙女待字闺中。
程国公一个大男人,更不会主动去操心女儿家的婚事。
程琰心中如何能不焦急?
看着府中与自己同龄、甚至比自己还小的丫鬟们都在悄悄议论未来夫家,听着下人们偶尔传来的、京中其他世家贵女们陆续风光定亲的消息,她却连一次像样的相看机会都没有,仿佛被隔绝在所有热闹和希望之外。
偌大的国公府,亭台楼阁,仆从如云,她环顾四周,竟不知该向谁求助,又能向谁倾诉。
难道要她鼓起勇气,主动去跟父亲说“女儿年纪大了,请父亲为女儿寻一门亲事”吗?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以她怯懦、极易羞赧的性子,就觉得面红耳赤,羞愤欲死,这简直比直接要了她的命还让她难以承受。
就在程琰整日躲在房中,对着窗外日渐凋零的花木默默垂泪,以为自己此生就要这样困苦黯淡、毫无指望地度过时,命运的转机,却以一种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突兀地出现了——而这一切,都源于她那金尊玉贵的嫡长姐程琳的婚事,出了惊天动地的变故。
原来,程老夫人爱孙心切,早早就为心爱的长孙女程琳定下了一门放眼京城都堪称极好的亲事——与护国公府的嫡子,谢瞻订婚。
这桩婚事,本是京中人人称羡的天作之合,是典型的强强联合。
护国公府虽不及程国公府世代清贵,却是昌盛百年、军功赫赫、手握实权的武官世家,深得圣心。
更难得的是,谢瞻本人并非寻常纨绔子弟,他年仅十八,已是名震北境的少年将军,骁勇善战,智勇双全。
据传,三年前他初次随父出征,便以八千精锐奇袭敌后,大破两万敌军,一战成名。
捷报传回京师,龙心大悦,亲封其为“定远将军”,赏赐无数,圣眷正浓,前途不可限量,是京中无数权贵眼中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
然而,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英才遭天妒。
就在前不久,边境爆发一场激烈冲突,谢瞻作为先锋,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时不幸被敌将用长枪挑落马下。
落马本身并非致命伤,可厄运却在此刻降临——他后腰重重磕在了一块战场上尖锐凸起的巨石上,当场重伤昏迷,虽然经随军大夫全力抢救保住了性命,却伤及脊柱要害。
此后,边境最好的军医、乃至宫中派去的数位擅长骨科筋脉的御医联合会诊后,皆黯然摇头,给出了几乎一致的、残酷的断言:谢小将军脊柱受损过重,经络断绝,此生再无站立之可能,更遑论披甲执锐、重返沙场、继续为国效忠。
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就此骤然陨落。
消息传回京城,瞬间引起哗然。
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也有更多人在暗中重新评估着护国公府的未来与价值。
起初,被养在深闺、备受宠爱的程琳得知未婚夫重伤的消息后,并未立刻表现出要退亲的意思,依旧待嫁闺中,甚至还为谢瞻落了几滴伤心的眼泪。
毕竟,谢瞻不仅前程似锦,其容貌更是俊朗无俦,风姿特秀,素有“貌比潘安,气胜卫玠”之称,是京中无数怀春少女暗自倾慕的梦中人,程琳自然也曾对其风姿心折不已。
可就在某日,程琳的闺中密友、吏部尚书之女沈檀儿前来府中探望,两人在房中窃窃私语了许久。
无人知晓沈檀儿具体对程琳说了些什么,或许是以现实利弊分析,或许是描绘了嫁给一个“废人”后暗无天日的未来。
总之,在这次会面之后,程琳突然态度大变,如同换了个人般,冲到程老夫人面前,不顾形象地哭闹不休,坚决要求退亲,声音凄厉地声称“死也不会嫁给一个残废守一辈子活寡!那样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当程琰从下人们小心翼翼的窃窃私语和议论中,拼凑出此事的大致轮廓时,她沉寂的心湖竟也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年前的惊鸿一瞥。
那时,谢国公初次携子上门正式提亲,她恰巧与程琳一同从老夫人房中请安出来,远远地,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瞧见过那个被众多武将和仆从簇拥着的少年将军。
当时隔着重重视线阻碍和距离,她只隐约觉得他身姿异常挺拔如孤松,气势迫人,在人群中鹤立鸡群,高大得甚至让她有些荒谬地想,这般身高,在寻常宅院里走路,会不会时常需要低头以免撞到门框?
如今听闻,那样一个曾经英武不凡、仿佛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芒的少年郎,竟落得终身无法站立、困于床榻轮椅的下场,程琰心下不禁凄然,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悯。
只觉得对方与自己,一个是翱翔天际却折翼的雄鹰,一个是生于泥沼从未见过天空的雀鸟,虽境遇迥异,却同是这世间被命运无情苛待、捉弄的苦命人。
就在程老夫人被最宠爱的孙女程琳日日哭闹、磨得无法,心疼与理智交战数日后,终于态度松动,准备硬着头皮、拉下老脸去护国公府商议退亲之事时,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向沉默怯懦、在府中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程琰,竟不知从何处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在一个清晨给老夫人请安后,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程老夫人面前。
她将额头紧紧抵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虽因恐惧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吐字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厅堂:“祖母,孙女……孙女愿意替长姐,嫁去谢家,侍奉谢小将军。”
程老夫人闻言,握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先是极度震惊,浑浊的老眼锐利地扫视着脚下这个几乎从未被她正眼瞧过的孙女,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随即,她眼底精光一闪,无数算计在心头快速掠过。
是啊!
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既保住了与护国公府这门极有价值的姻亲,免了主动退亲可能带来的风波、非议以及与手握兵权的武将世家交恶的风险;又全了琳儿的幸福,不必让她一朵鲜花插在……嫁过去守活寡,日后还能为她寻觅更好的夫家。
这简直是目前困局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至于程琰……是她自己主动跪下来要求的,不是吗?
一个无足轻重、性子沉闷、留在府中也难有好亲事的孙女,如今能用来维系两府关系,为家族贡献一份力量,已是她能为程家带来的、最大的价值了。
于是,一顶比起程琳原定规格逊色不少、却依旧代表着国公府颜面的红轿,便在选定的吉日,将默默无闻的程琰从程国公府侧门抬出,一路抬进了正值多事之秋的护国公府,成了定远将军谢瞻名正言顺的妻子。
而护国公府这边,虽对程家临时换人、塞过来一个名不见经传、据说在程家极为不受重视的“嫡女”心中不满,
感觉面上无光,但形势比人强。
如今自家儿子已成这般光景,从一个天之骄子跌落尘泥,程国公府肯不退亲,保全了两家颜面,已是给了天大的台阶和面子。
何况,有个妻子在身边日夜照顾,总好过让儿子孤零零一人面对残破的身躯和未来,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在身边嘘寒问暖,或许……或许能让他死寂的心,重新振作些许。
他们也只能这样,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自我安慰着,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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