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青灵大人已经在催了。”
周颜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却并无太多抱怨，反而带着一种喜悦与渴望。
她迅速整理好案头的文书，看向旁坐的刘桃惠，“小惠，走吧，青灵大人的术算统筹耽误不得，今晚怕是又要做四柱清册的题了。”
刘桃惠应了一声，起身跟上。
两人并肩穿过县衙前院，朝着县衙三堂的书房走去。
午日的阳光映照着她们年轻却写满求知与渴望的脸庞。
她们是道场“知识就是力量”学习提升计划的首批人类百人团成员，也是七部运转的基石。
“颜姐姐，你今日又提前去军营了？”
刘桃惠看着周颜眼底淡淡的青影，小声问道。她知道周颜平日对自己要求极严，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能训练。
周颜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背。
“嗯，跟着新兵营跑了五圈，练了半个时辰的刀。底子太差，不狠练不行。青灵大人说了，身为神使代表，若连护道军的基础都跟不上，如何服众？如何代表神尊威严？”
她的语气带着咬牙坚持的狠劲，“况且，有神尊发放的仙丹，这点训练程度算不得什么。我不能给神尊丢脸！”
刘桃惠闻言，脸上露出由衷的敬佩：“姐姐真厉害！我早起两天就吃不消了，现在只能到点再起床。”
她随即又有些好奇，“对了，姐姐，青灵大人今日要讲什么？昨日的统筹学听得我头昏脑涨，那些图表……”
“今日是基础算学与账目核查深化课。”周颜苦笑一下。
“大人说了，管理钱粮田亩是根基，算不清账，一切都是空谈。还有下午织织大人讲的语言的艺术，晚上青灵大人还要抽查今日新政令的执行难点……这日子，我感觉自己像是地里干活的耕牛！”
她难得地开了个带着自嘲的玩笑，却也道尽了这短短几日身份转换带来的巨大压力和密集的学习强度。
她们每日除了完成七部的见习工作，还要完成各个老师布置的作业，并且每月还有相应的考核，每天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刘桃惠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随即眼中又亮起光。
“不过，能学这么多东西，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颜姐姐，你说我们这一百人，真能学出来，替神尊管好这摊子吗？”
周颜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刘桃惠：“小惠，你要记住，神尊把我们挑出来，倾注资源培养，就是看中我们识字、肯学、愿做事！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改变命运的梯子！累死也得爬上去！
你看刘茂在户房跟着李章至学田亩核算，手脚麻利；李思泽在刑部跟明辨大人整理卷宗，条理清晰；还有工部的程远之、吏部的苏妹……各部都有我们的人在拼命学、拼命做。
神尊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就得抓住！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她口中的那些人，正是道场从新吸纳的流民、归附的军户以及华阴本地人中，精心筛选出的，略通文墨且自愿效忠道场的年轻人。
他们根据各自的禀赋和意愿，被分配到户、工、兵、刑、礼、吏、神殿七部担任见习吏员或助手。
每日除了完成本职的琐碎事务，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一点这段时间几乎被各种培训课程填满：体能、政务、管理、算学、律法、甚至基础的格物常识……由青灵、织织、鹿明、乃至暂时充当教习的老兵王铁柱等人轮流授课，强度之大，堪称魔鬼训练。
“嗯！我知道！”刘桃惠用力点头，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我就是……就是有时候半夜醒来，摸着身下暖和的被褥，吃着食堂热乎的饭食，还能学这么多东西，总觉得像在做梦。生怕梦醒了，又回到……”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周颜心念一动，放缓了语气：“小惠，你之前在进道场之前，日子很苦吧？我记得你是随流民进来的，因识字被直接分到了户部。”
两人继续前行，春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
沉默了片刻，刘桃惠才低低开口，像是浸在了苦涩又甜蜜的回忆里。
“其实还好……我以前是伺候人的婢女。伺候的，是位富商家的小姐。”
她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怀念。
“我家小姐……”
“唉，她才是真正的天才。老爷请了最好的西席先生，小姐学什么，我就跟着在旁边听什么。四书章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小姐聪慧，过目不忘，先生讲一遍她就懂了，反倒是我这个笨丫头，要偷偷拿着小姐练字废弃的纸，晚上借着月光一遍遍描摹，才能勉强记住些字句……”
“小姐心善，知道我喜欢，不仅不怪罪，还常把她看过的书、临摹的字帖偷偷塞给我，有时还亲自指点我几句……”
刘桃惠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小姐待我如姐妹，从未把我当下人看。她常说，‘女子识字明理，方能不被人欺’。后来……小姐及笄，老爷续弦，新夫人刻薄。为了攀附权贵，竟将小姐许配给了一个年逾四十、妻妾成群的盐商做填房！小姐那样清雅如兰的人……”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周颜听得心头沉重，默默握紧了拳头。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小姐出嫁前，偷偷塞给我她的私房钱和一纸放良文书，哭着说：‘桃惠，你是个伶俐的，别留在这里了，拿着这些，回家乡去，找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吧。’”
刘桃惠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我拿着文书和银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想着小姐的恩情，想着终于能回家看看爹娘弟妹了……”
“可谁曾想……”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苦涩，“我刚回到那个十年没回去的家，我爹娘见我带着钱和放良文书。为了钱，他们……他们转头就收了邻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赖皮十两银子，立了文书，要把我卖给他当老婆！”
刘桃惠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假意顺从，趁他们喝喜酒放松警惕，半夜撬了窗，穿着单衣，光着脚，头也不回地往山里跑！”
“我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万丈深渊！当时又冷又饿，脚底全是划伤的血口子……”
“就在我以为要冻死在山沟里的时候，遇到了道场出来采药的药猴……后来，就被带进了山谷，稀里糊涂地喝了碗热粥，裹上了暖和的被子……再后来，因为认识几个字，就被织织大人问话，分到了户部，成了这百人团之一。”
这段被家人出卖的经历，让她对道场给予的新生倍加珍惜。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看向周颜，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茫然。
“颜姐姐，你说，这是不是神尊可怜我？给了我一条活路，还给了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前程！让我也能像小姐希望的那样，靠自己识字明理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活着？”
周颜听得心潮起伏，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安静内敛，做事一丝不苟的姑娘，竟有如此坎坷凄凉的过往。
她用力握住刘桃惠冰凉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刘桃惠，沉声道：“小惠，这不是可怜，这是神尊的慧眼！”
“你识字懂文墨已经是很难得了，你吃过世间最深的苦，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
“小姐教你的东西没有白费，神尊给了你可以施展才华的用武之地！”
“以后，咱们姐妹一起，跟着神尊，在这道场里，好好学，好好干，为自己，也为天下像我们这样苦命的女子，争一条堂堂正正、不靠任何人的路出来！”
“嗯！”
刘桃惠重重地点头，眼中泪光未干，却已燃起明亮的火焰。她反握住周颜的手，感受到来自友人的支持和力量。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书房门口。
里面隐约传来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青灵条理分明的讲解声。
“……故，凡钱粮出入，必以四柱清册为基。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须环环相扣，分毫不能差。今日便以华阴官仓现存粮秣，进行演算……”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袍，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
书房里，几十张简陋的木桌后，坐满了如她们一般年轻的“星火”，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讲台上青灵的讲解，手下飞快地拨弄着算盘，或在粗糙的竹纸上演算。
见有人进来也无人抬头，每一个人都专注学习。
二人进来后，选了后面桌子也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这百颗要经历无数次淬炼的星火，正在这方新天地里，如饥似渴的汲取着前所未有的知识与力量，为未来新时代的到来而奋力燃烧。
至于周颜和刘桃惠的故事，只是这燎原之火中，两朵刚刚燃起的小小火焰。
她们未来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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