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带给他巨大文化冲击和挫败感的喧嚣墟市,廖奎并没有立刻返回藏身点。手中的几份旧报纸是信息收获,但远不足以构建一个完整的“人设”。他需要更具体的、能体现“香港普通居民”日常生活的实物,尤其是能为母亲萧雅姿未来身份提供佐证的物品。
他沿着墟市外围较冷清的街道行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旁的店铺。那些招牌鲜艳、货物琳琅满目的大铺面他不敢进,那里人多眼杂,店员也更可能具备一定的警惕性。他的目标,是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店,这种地方的交易往往更随意,对顾客的盘问也更少。
很快,他锁定了一家旧衣店。店铺门面狭窄,一块饱经风雨的木板上用墨汁写着“xx故衣”字样,字迹已有些模糊。门口挂着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旧衣物,男女老幼的都有,在微风中轻轻晃荡,散发出淡淡的樟脑丸和岁月混合的气味。店内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柜台后。
廖奎在门口稍作停留,仔细观察。进出的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穿着朴素的老人进去,很快又出来,交易过程安静而迅速。这符合他的需求。他深吸一口气,将刚刚兑换来的港币分出一部分,放在最容易取用的裤袋里,然后低头走了进去。
店内比外面看起来更拥挤,四壁都挂满了衣服,按性别和大致品类分开,中间还有几个大竹筐,堆放着更廉价或品相更差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旧布料和防虫剂的味道。柜台后的老板是个满头白发、戴着老花镜的老伯,正就着窗口的光线修补一件旧衬衫,听到有人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廖奎没有出声,他直接走向悬挂女装的那片区域。他的目标明确:一套符合香港本地普通中年女性身份的、半新左右的日常衣物。他快速而仔细地浏览着。这里的衣服面料明显比内地丰富,除了棉布,还有很多化纤材质(如的确良、尼龙),颜色和花色也更繁多,虽然大多也是过时的款式。
他需要一套看起来穿了几年,但保养尚可,不至于太破旧,也不能太新潮(以免与“独身、思乡归侨”的人设不符)的衣物。他用手指轻轻拨动衣架,感受着布料的质地,观察着细节:领口、袖口的磨损程度,纽扣是否齐全,有没有明显的污渍或补丁。
最终,他选中了一套:一件藏青色带细小白点的确良短袖上衣,款式简单,小翻领;一条与之搭配的、同样材质的深蓝色长裤,裤腿是直筒的,而非喇叭裤。他想象着母亲萧雅姿穿上它们的样子——应该会显得朴素而整洁,符合一个普通香港女工的日常穿着。他又在旁边的鞋筐里,找到一双黑色的、半旧的塑料平底女式皮鞋,鞋底磨损均匀,擦去灰尘后皮质尚可。
他抱着这套衣物和鞋子,走到柜台前。
老伯放下手中的针线,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他开口。
廖奎知道考验来了。他不能暴露自己的普通话口音。他指了指手中的衣物,然后伸出两根手指,用尽可能中性的、不带口音的语气,含糊地发出一个音:“呢个……”(这个……),同时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老伯。
老伯看了看他选的衣服,又看了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种沉默或语言不通的顾客习以为常。他拿起那件上衣看了看标签和磨损处,又看了看裤子和鞋,然后拿起一个旧算盘,枯瘦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动了几下,最后伸出五个手指,又翻了翻手掌。
“十五蚊。”(十五块。)
廖奎听懂了数字。这个价格在他看来不算贵,甚至可以说便宜,但他不能表现得太爽快。他微微皱起眉头,也伸出两只手,先比了个“十”,然后又指了指那双鞋,摇了摇头,示意鞋子太旧。
老伯“哼”了一声,又拨了下算盘,坚持道:“十四蚊,最平了。”(十四块,最便宜了。)
廖奎知道适可而止。他点了点头,从裤袋里掏出那张十元港币和四个一元的硬币,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老伯收钱,拿出一张旧报纸,三两下将衣物和鞋子包好,用纸绳草草捆了一下,推给廖奎。整个过程,除了报价,再无他言。
廖奎拿起包裹,微微颔首示意,迅速离开了旧衣店。第一步,成功。他得到了一套未来可以为母亲准备的“行头”。
接下来,他需要一些更零碎、但更能体现日常生活痕迹的“信物”。他继续在相对冷清的街巷寻找,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同样古旧的杂货铺,招牌上写着“xx士多”,玻璃柜台里摆放着香烟、糖果、电池、肥皂等小商品,货架上堆着各种日用品。
这次,他的目标是能够显示香港本地联系的东西。他走进店里,依旧沉默。他先是指了指柜台里一种本地常见的、黄色塑料柄的梳子,又指了指货架上一种印着简单花纹的塑料漱口杯,然后目光在店内扫视,最终落在柜台角落里一叠印有“xx士多”地址和电话的旧记事本上——那是店家自己印来记录订货或赊账用的,纸张粗糙,格式简单,但上面清晰地印着店名、地址(香港新界某区某街道门牌号)和一个七位数的电话号码。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这种带有本地具体信息的物品,其说服力远超那些泛泛的商品。
他拿起一个记事本,又指了指梳子和漱口杯,一起放到柜台上。店主是个中年妇人,正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粤曲,一边打毛线。她看了看廖奎选的东西,懒洋洋地报了价:“梳子五毫,杯仔八毫,簿仔……算你三毫,一共一蚊六。”(梳子五角,杯子八角,本子……算你三角,一共一块六。)
廖奎同样没有还价,直接付了钱。在妇人找零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店铺的墙壁,心脏猛地一跳。
在柜台后方墙壁的显眼位置,挂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质相框,里面嵌着的,是一幅印刷精美的彩色肖像——头戴王冠、面容严肃的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肖像下方,还挂着一面小小的、红底,上有英女王皇冠和字母“ER”徽章的香港旗(当时俗称“龙狮旗”)。
这幅景象,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帘,带来一种混合着荒谬、警惕和强烈疏离感的冲击。在内地,墙上悬挂的只能是伟大领袖的画像,而这里……这是另一个主权、另一种制度的直接象征。他迅速移开目光,但那个影像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无声地提醒着他身处何地,以及他与这片土地之间那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鸿沟。
他拿起用一个小塑料袋装好的梳子、杯子和那个至关重要的记事本,再次沉默地离开了店铺。
回到相对安全的芭蕉林深处,廖奎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微微喘息。他将采购到的东西一一取出检视:
1.一套半新的中年女性衣物鞋履:实物证据,未来母亲“归来”时可以穿着。
2.一个印有香港本地地址和电话的旧记事本:强有力的“身份关联”信物,可以伪造成母亲多年使用的物品。
3.一把普通的塑料梳子和一个漱口杯:日常用品,增加生活细节的真实性。
物资上的收获,就这些了。它们静静地躺在地上,在斑驳的阳光下显得平凡而廉价。然而,为了获取这些,他耗费了巨大的心力,经历了语言不通的尴尬,承受了被审视的压力,并且冒着暴露的风险。
他清楚地知道,这次采购最大的收获,并非这些实物,而是切身体会到的那堵“信息壁垒”的厚度。这堵墙由语言、文化、生活习惯、社会规则共同砌成,坚硬而无形。他可以通过空间跨越物理距离,可以凭借身手规避巡逻,可以用黄金和谎言打开偷渡的门,却难以在短时间内穿透这堵墙,真正理解并模仿一个在此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应有的所有细节。
那个英女王的肖像,店铺里听到的英文歌,人们使用的港币,年轻人时髦的喇叭裤,茶餐厅里飘出的奶茶香……所有这些碎片化的印象,都在告诉他,为一个内地知识分子伪造完美的“香港归侨”身份,是一项何其复杂和艰巨的工程。远不是几件衣服、几个旧本子就能解决的。
强烈的危机感促使他不敢在此地久留。每一次停留,都增加一分风险。他将采购来的物品仔细包好,收入系统空间。这些“战利品”将被妥善存放,作为未来计划中的一环。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既熟悉又陌生、既充满诱惑又遍布陷阱的土地,眼神复杂。然后,他集中精神,沟通了那个连接着两个世界的锚点。
身影从芭蕉林的阴影中悄然消失。
下一刻,他已然回到了系统空间【幸福小屋】那绝对安全、温暖如春的环境中。外界香港的潮湿闷热、市集的喧嚣、内心的紧张与孤立感,瞬间被隔绝。
他站在空间里,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这次短暂的香港日间潜入结束了,带回了有限的物资,和无比沉重的思考。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他需要消化今天的见闻,需要和谢薇一起,重新评估他们的计划,尤其是,如何攻克那最难的关卡——语言与文化的融入。
而此刻,北大荒的土坯房里,或许正需要他回去,扮演那个刚刚“砍柴”归来的普通职工。两个世界,两种身份,在他身上交织,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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