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界的天空,那些淡金、幽暗、银亮、赤红的异色光点,在道种灵性“调和”韵律的抚慰下,已不再显得突兀。它们稀疏地散布在天穹,随着日夜更替、云霞流转,时而隐于天光,时而显于暮色,成了莲心界一道独特而静谧的风景。寻常生灵抬头望去,只觉天空多了些奇异的“星辰”,非但无害,看久了心中反而有种别样的宁静。唯有苏婉、林念源这般深知内情者,才会在仰望时,心底掠过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七日过去了。归墟砚彻底沉寂,灰芒流转近乎停滞,道痕印光华完全内敛,那点翠绿星辰也再无动静,陷入最深沉的恢复。莲心界的灵气循环恢复了正常的节奏,青原生机勃勃,村民们已习惯了天穹的“新景”,生活似乎重回正轨,甚至比劫前更多了一份历经风雨后的踏实。
苏婉与林念源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七日来,两人轮流值守,一个调理地脉、监控天象,一个则闭关恢复、研悟音律,始终保持着一人清醒,一人警戒的状态。月无瑕自那夜示警后,再无音讯,仿佛真的只是路过“守望”。
这一日,轮到林念源在外警戒。他并未坐在惯常的青石上,而是缓步行走在青原边缘,靠近莲心界东部屏障的“无回林”外。这片林子因靠近界壁,灵气相对稀薄,林木也显得稀疏低矮。他看似漫步,实则神识如同最细密的网,不仅笼罩莲心界内部,更分出一缕,小心翼翼地探向界壁之外的无尽虚空,感受着那里是否有异常的灵力波动或窥探的目光。
虚空浩瀚,冰冷死寂。莲心界如同无边黑海中的一座孤岛,散发着微弱而独特的“存在”波纹。林念源的砺音之道本就擅长感知波动,他仔细分辨着,除了莲心界自身韵律,以及更远处那些模糊而宏大的、代表其他世界或未知存在的“背景杂音”之外,并无特异之处。
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这缕向外探查的神识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奇异的“律动”,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小石子,在他感知的边缘泛起了几乎不可察的涟漪。
那“律动”并非来自某个明确的方向,也非攻击或窥探,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与莲心界此刻的某种内在韵律,产生了极其轻微、极其短暂同步的“呼应”!
林念源心头一凛,立刻凝神捕捉。但那“律动”一闪即逝,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他站在原地,闭目静心,将砺音感知催发到极致,如同最灵敏的耳朵,倾听着虚空的“声音”。
一炷香……两炷香……
就在他以为真是错觉,准备放弃时——
咚。
又是一下。
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丝,但依旧微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无尽屏障传来的、一声极轻的“叩门”声。这一次,林念源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律动”并非随意,其内在蕴含的韵律结构,竟然与莲心界天穹上,那些淡金色光点所代表的、属于“琴律”的某种极其基础的、冰冷的“秩序节拍”,有约三成相似!但另外七成,却是一种他从未感知过的、更加古老、更加苍茫、仿佛承载着时光重量的“厚重”与“威严”!
不是天律庭!天律庭的“琴律”冰冷精准,充满“规整”的强迫感。而这“律动”中的秩序感,虽然同样森严,却多了一种“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古老威严,少了那份刻意“规整”的匠气。
更重要的是,这“律动”在“叩响”的刹那,似乎并非针对莲心界整体,而是……隐隐指向了莲心界内部,与莲心界大地深处、与那滋养万物的地脉根基,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亲和”与“呼唤”!
林念源霍然睁眼,身影一闪,已回到青莲之下,将所感所知急速告知刚刚结束短暂调息的苏婉。
“与地脉亲和?韵律古老威严,部分似琴律,却非天律庭?”苏婉听完,秀眉紧蹙,心中飞快思索,“难道……是月无瑕姑娘所说的,可能被道种萌芽引来的‘其他麻烦东西’?或是……另一波‘守望者’?抑或是……”她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微变,“与那‘窃痕’背后存在相似的、同样对‘地脉’、‘世界根基’感兴趣的古老势力?”
无论哪一种,都非好事。莲心界如今内忧刚缓,实在经不起新的外患了。
“那‘律动’似在试探,也似在……寻找进入或沟通的‘接口’。”林念源沉声道,“我们该如何应对?置之不理,恐其寻隙而入;主动探查,又怕打草惊蛇,或反被其循迹定位。”
两人一时陷入两难。对方在界外,且手段不明,敌友未分,主动出击风险太大。但被动防守,又怕错失时机,酿成大祸。
就在此时,一直静静悬浮的归墟砚,忽然再次传来了异动!
这一次,并非道种灵性苏醒,也非吞噬之力爆发。而是砚身之上,那道最深纵裂的底部,那点之前两次微动、蕴含一丝归墟空寂本质的古老意志,似乎被界外那带着“古老威严”与“地脉亲和”属性的“律动”所引动,第三次、也是迄今为止最明显的一次,波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晦涩、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涟漪,自砚身纵裂中荡漾而出,并未扩散很远,只是轻轻扫过了莲心界的大地。在这道涟漪扫过的瞬间,苏婉和林念源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一阵低沉、厚重、仿佛沉睡了万古的脉动回应!那是莲心界地脉本源,对这归墟意志涟漪,以及对外界那“律动”中“地脉亲和”部分的一种本能、轻微的“共鸣”!
“归墟砚与莲心界地脉本源,因云轩而紧密相连。砚中这丝古老归墟意志,虽非云轩主导,却也与地脉有染。”苏婉瞬间明悟,“外界那‘律动’引动了地脉微澜,而这地脉微澜,又通过其与归墟砚的联系,意外‘唤醒’或‘刺激’了砚中这丝沉寂的古老意志!”
这变化出乎意料。归墟砚中这丝古老意志两次微动,皆在关键时刻起到了作用,一次助道种灵性隔绝印记,一次散发空寂气息。如今它再次被引动,是福是祸?
未等两人细想,界外那奇异的“律动”,仿佛捕捉到了莲心界地脉那一丝微弱的、因归墟意志波动而稍稍明显的“共鸣”回应,突然变得清晰、稳定起来!
咚……咚……咚……
不再是试探性的轻叩,而是变成了稳定、低沉、充满节奏感的“敲击”声,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在轻轻叩击着莲心界的界壁。每一次“敲击”,都让莲心界的整个大地微微震颤,山峦低鸣,河流荡波。天穹上那些异色光点也随之明暗闪烁。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这“敲击”声,一股庞大、古老、威严的意念,如同潮水般,试图穿透界壁,涌入莲心界!这意念并无暴戾的侵略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审视”与“探究”,仿佛一位古老的君王,在打量自己领地边缘新出现的一块奇石。
“不好!它要强行沟通,甚至降临意念!”林念源脸色大变,竹笛已横在唇边,砺音蓄势待发,准备强行干扰、阻断这股意念的侵入。
苏婉也俏脸含霜,创世之力涌动,准备加固界壁,同时引动青莲本源,配合林念源。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出手的刹那,那股试图涌入的庞大古老意念,却在接触到莲心界界壁、尤其是感应到界内那活跃的创世之力、砺音道韵、以及归墟砚散发的混沌与空寂气息后,骤然一顿!
意念中那“审视”与“探究”的意味陡然加重,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惊讶”与“疑惑”。它似乎“看”到了莲心界内部的复杂道韵构成,感受到了那股与地脉共鸣的归墟空寂意志,也察觉到了苏婉和林念源的戒备与敌意。
紧接着,那“敲击”声停了。庞大的意念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道清晰、古老、威严,却刻意收敛了压迫感的“声音”,直接在苏婉和林念源的心神中响起,用的并非语言,而是意念的直接传递:
“新生的世界……奇特的韵律……混沌与秩序的纠缠……还有……一丝熟悉的‘归墟’余韵?守护者,吾乃‘坤舆府’巡界使。此界新生未久,道韵混杂,更引动四方瞩目,已触《万界古约》边界。吾奉府主之命,特来探查。开启界门,容吾入内勘察,辨明此界根脚归属,以定行止。”
坤舆府?巡界使?《万界古约》?
陌生的名号,陌生的规矩,带着毋庸置疑的古老权威,如同天宪般降临。
苏婉与林念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果然来了!不是天律庭,不是那四方暗手,却是另一个听起来更加古老、似乎专司“勘察世界”的庞然大物!“坤舆府”,听其名,便知与大地坤舆、世界根基相关,难怪其“律动”能与地脉亲和。
对方言辞看似按“规矩”办事,要求“入内勘察”,但其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及“以定行止”背后隐含的裁决意味,让两人瞬间明白——这绝非善意的拜访。一旦开启界门,任其入内,莲心界的秘密(道种、刘云轩状态、四方印记等)恐怕难以隐藏,届时是福是祸,皆在对方一念之间。而对方所谓的“《万界古约》边界”,更是拿捏住了大义名分,让拒绝也显得“理亏”。
拒绝,可能立刻招致这“坤舆府”的强硬手段,甚至以此为由,行征伐之事。答应,则无异于引狼入室,将主动权拱手让人。
“坤舆府”巡界使的意念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回应,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窒息。
莲心界刚刚燃起的希望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庞大的阴影所笼罩。内忧未绝,外患迭生,如今更有古老的“规矩”与“使者”叩门问罪。
真正的狂风暴雨,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掀开了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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