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石砌的指挥室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尘和更浓重的焦虑。墙壁上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来自东境、风临王城以及其他领地的贵族将领们围桌而坐,但和谐早已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面红耳赤的争吵。
德隆“砰”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震得杯盘作响。他双目赤红,声音因急切而嘶哑:“不能再等了!每一刻,风临都在燃烧!我的家人、我的国王在那里浴血奋战!而我们却被拖在这里,跟这些该死的怪物打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立刻撤军!回援风临,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对面的威廉公爵,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摩挲着象征家族权威的戒指,语调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撤军?德隆,你的冲动会害死我们所有人。回援风临?说得轻巧!你看看地图——如果我们在这里战败,溃退的路上,怪物大军衔尾追击,而通往东境的归路再被那些神出鬼没的敌人偏师堵塞……届时,你我,以及我们带来的上万东境儿郎,都将成为瓮中之鳖,葬身在这片焦土之上!风临若失,我们尚可退守东境图谋再起。但若连退路都断了,那就彻底完了!你明白吗?这是致命的!”
他的话音未落,东境派系的贵族们立刻鼓噪起来,纷纷表示赞同。整个指挥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的争论,人人都在为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后路打算。
库勒台吉,联军兴登堡的最高指挥官,沉默地站在窗边,背对着争吵的人群。他望着城墙上如同绞肉机般残酷的战场,人类士兵和狰狞的怪物机械地厮杀、倒下,每一天,鲜血都在浸透兴登堡的砖石。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撤退?人类还能退到哪里去?’库勒的心在下沉。兴登堡是人类最后一道像样的壁垒,一旦这里失守,背后一马平川的土地将再无险可守,溃散的联军还能在哪里重新集结?难道要重现此前扎哈木王朝崩溃时,那般凄惨的流亡之路吗?他想起了自己带来的两万多扎哈木移民,他们此刻正在风临后方的平原上安居,开垦着希望的土地。如果这里退了,怪物铁蹄将碾碎他们刚刚建立的家园……内部分裂,外敌压境,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还在算计着自己的那点利益?大局?人类存亡的大局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在自私与短视之中,那就……毁灭吧!”
就在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他内心时,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风临王城,飞鸦传书!”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将一个小小的、沾着血污的金属信筒高举过头。
几乎在信筒脱手的瞬间,德隆就像一头猎豹般扑了过去,一把抢过,用颤抖的手指撬开封印,急切地展开里面单薄却重若千钧的纸条。
他贪婪地阅读着,脸上的焦急和血色一点点退去,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苍白与震惊。他踉跄一步,手中的信纸飘然落下。
离他最近的库勒俯身捡起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那熟悉而刚劲的笔迹——那是亚伦陛下亲笔:
“致我的兄弟德隆,及联军诸位:
兴登堡不可失,人类防线不可溃。朕命你,亦恳求你,以人类存续为念,绝不可回援!风临之困,朕自当之。纵使王城倾覆,帝国基业尽托风神教会,亦不可令前线动摇分毫。
记住,兴登堡之后,已无退路。此地若破,则万民皆亡,人类火种将熄。此非一国一城之得失,乃我人类生死之抉择。
无需忧我,一切……以人类为重!”
库勒缓缓抬起头,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望向呆立当场的德隆,以及仍在争论不休的众人。他深吸一口气,将信中那沉甸甸的意志与牺牲,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读了出来。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指挥室陷入了一片死寂。德隆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威廉公爵也抿紧了嘴唇,眼神复杂地看向窗外惨烈的战场。
库勒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那轻飘飘的纸张却仿佛有着山岳般的重量。他环视众人,声音沙哑而坚定:
“各位,都听到了吗?我们的王,已将退路亲手斩断。我们……已无路可退。”
沉重的号角声撕裂了黄昏的天幕,城墙之下,黑压压的异形如同潮水般拍打着巨石垒成的壁垒。箭矢如蝗,带着死亡的尖啸在空中交错,每一次撞击都在城垛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
德隆矗立在城头,那双惯于握弯月刃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噬心的痛苦。
“陛下...”他望着王宫的方向嘶哑低语,喉结剧烈滚动,闭上双眼。他最应该出现的地方是国王身侧,是那个三十年来他一直守护的位置。此刻他却只能站在这里,害怕远处王宫方向的喊杀,想象着国王独自面对刀剑的场景。
“你在怀疑陛下的判断吗?”心底那个声音突然响起。
德隆猛地睁眼,额角的伤疤在抽搐。
“高武队!”他猝然转身,咆哮声压过了战场喧嚣。铁靴踏碎地上的流矢,披风在腥风中猎猎作响。十二名全身重甲的武士应声出列,铁面下目光如炬。
德隆手抓弯月刃,刃锋划破空气发出龙吟:“以国王之名!”
没有更多言语,他纵身跃上垛口。在那一瞬,威廉公爵刚带亲卫登上城墙,正好看见德隆如陨星般坠向城下的身影。
“跟上大人!”高武们齐声怒吼,相继跃下。十二道黑色的身影在夕阳中划出决绝的弧线,重重砸进剃刀虫群中,溅起漫天血雨。
德隆落地时半月弯刃横扫,三只八足剃刀虫应声断成两截。他像一头冲进羊群的雄狮,每一斩都带着积压的愤怒与觉悟。高武们在他身旁结成楔形阵,所过之处残肢横飞。
威廉公爵在城上目睹这一切,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敬意,但随即恢复冷静。他快步走向弩炮阵地,却在出口处突然停步。
“庞贝斯。”公爵回身,声音压得极低。“风临战场,”公爵的目光投向东方渐暗的天际,“立刻派暗哨过去。如果风临城破...”他略作停顿,庞贝斯已经会意:“东归之路将被切断。”
“没错。”威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家族纹章,“记住,东境才是我们最后的底牌。通知‘夜莺’,一旦情况有变,立即启动撤离计划。”
庞贝斯微微颔首:“是的,大人?”
威廉的声音冷如寒铁,“记住,活着回到东境,我们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现在——”
他转身面向城墙,拔剑出鞘:“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守军齐声呼应。
城上火雨倾盆而下,城下德隆的月刃仍在不知疲倦地挥砍。在这生死攸关的黄昏,忠诚以不同的方式书写,但同样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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