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撕扯空气。
今天的清州一中,却一片死寂。
老班林疏影老师走进教室。
眼睛红肿。脚步踉跄。
她扶住讲台。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嘴唇哆嗦。声音嘶哑破碎:
“同学们……”
“文老师……昨夜凌晨……突发脑溢血……”
“走了。”
教室瞬间真空。
呼吸停滞。
“呜——”
后排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
堤坝崩塌。
悲伤轰然淹没一切。
“不可能!”孙倩猛地站起,尖叫,“上周!上周五他还上课!”
她跌坐回去。伏桌痛哭。
宇文嫣死死攥着钢笔。
指节惨白。
下唇咬出血。
泪水砸在世界史笔记上。
后排男生红着眼。
捶打桌面。把脸埋进臂弯。
我的视线模糊。
泪水大颗砸下。
晕开了红色批注:“见解独到,继续努力。”
那个瘦高、秃顶、在讲台神采飞扬的身影……
那个说“历史要有温度”的老师……
没了。
“文老师……走时还在备课。”老班哽咽,“教案摊开着……钢笔没合上……”
“写到了‘联合国’章节结尾……”
“哇——!!!”
哭声彻底爆发。
那个讲历史趣闻的老师。
那个耐心鼓励我们的老师。
那个说我们是“少年中国”的老师。
真的不在了。
我悲痛欲绝。
灵魂深处,紫微神格微微震荡。
嗡——
一道暗金色波动,悄然荡开。
凡人不可察。
阴司亲随敏锐捕捉。
“帝君人间恩师陨落。”
讯息瞬间跨越阴阳。
直抵——
威清卫城隍衙门。
正殿。神案后。
焦琴将军霍然抬头!
朱笔顿在半空。
凛冽威严弥漫。
殿中阴差鬼卒,噤若寒蝉。
祂目光穿透穹顶。
望向阳世清州一中。
刚毅的脸上,掠过凝重与敬意。
“帝君的人间恩师……文先生,仙逝了。”
声音如金铁交鸣。
“此位于帝君,恩同再造。”
祂缓缓起身。
甲胄铿锵。
“传令!”
目光扫过众属官。
一字一句,森然:
“阴司各衙,皆需知悉——”
“文先生乃紫微帝君敬重之人。”
“其魂魄若入幽冥,当以师礼相待!”
“生前若有宵小曾令先生不悦……”
眼中寒光一闪。
殿内骤冷。
“查明录档。”
“待其阳寿尽时——”
“本将军亲自与他,慢慢说道。”
“谨遵法旨!”
阴差凛然应诺。
这道命令,重如千钧。
为那位逝去的教师,
在幽冥竖起无形保护碑。
---
回到307宿舍。
姐妹们相见。
都是红肿核桃眼。
沉默爬上床铺。
只有抽泣声。泪水浸湿枕巾。
孙倩突然扑来。
紧紧抱住我。
脸埋在我肩头,泣不成声:
“三当家……文老师说……”
“要看着你闯全国赛……”
“说你是他最钻劲的学生……”
大师姐黄燕红着眼圈。
声音沙哑:
“去年……你们捧回奖杯。”
“文老师高兴得像孩子……”
“手舞足蹈,逢人就说——”
“‘这是我的得意门生!’”
“‘看到学生有今天,我此生无憾!’”
她的话像钥匙。
打开记忆闸门。
我猛地转头。
望向书桌显眼位置——
一个简朴木相框。
照片里,是文老师!
穿着半旧灰色夹克。
一手搂我肩膀,一手搂宇文嫣。
笑容灿烂耀眼。
眼角皱纹舒展。
我和宇文嫣被他揽在中间。
手里捧着冠军奖杯。
身后是欢呼的玉女门姐妹。
那是载誉归来的下午。
文老师特意找到我们:
“必须合影!”
“这是我教书生涯最高光时刻!”
“比我自己拿奖还高兴!”
他洗了好多份。
办公室、家里都放。
也成了我们宿舍“镇舍之宝”。
照片里的他,笑那么开怀。
那么满足。
仿佛所有耕耘,结出最甜果实。
可如今。
笑容犹在。人已永诀。
记忆继续汹涌——
从北京捧杯回来。
文老师叫我去办公室。
他没多夸。
用力拍我肩膀。
眼睛亮得惊人:
“曹鹤宁!”
“你从那些传统强校手里,硬抢回冠军!”
“好!太好了!”
“这证明一件事——”
“英雄不问出处!”
“才华不论地域!”
“清州一中的学生,一样能站上最高领奖台!”
“你给所有像我们这样的学校,挣了口气!”
他眼中的骄傲与激动。
比我手中奖杯更沉重。更滚烫。
“啊——!”
心口尖锐绞痛。
像被无形手狠狠攥住!
我再也控制不住。
扑倒床上。
脸埋进枕头。
痛哭失声。
为那个活力满满的老师。
为再也听不到的教诲。
为永远定格的灿烂笑容……
---
这一夜。
宿舍无人入睡。
点亮所有台灯。
307被暖黄光填满。
仿佛能照亮远去的身影。
驱散彻骨寒意。
有人默默整理世界史笔记。
描摹珍藏板书批注。
有人伏桌抄写获奖报道剪报。
而我。
泪水模糊视线后。
再次铺开《天煞孤星》稿纸。
笔很重。心很沉。
像压着整片天空。
但我要写下去。
把文老师教的“历史的良心”写进去。
把他给的敬畏、追求、坚信写进去。
把他孩子般的狂喜与自豪写进去。
让个体挣扎与光辉被看见。
被铭记。
这或许是学生最好的告慰。
「1984年秋。
我背起妈妈拼缝的小书包。
七分忐忑。三分期待。
迈进贵筑县城关二小一(2)班。
穿粉红荷叶边连衣裙。
扎翘翘羊角辫。
心里揣着不安分的小兔子。
班主任刘老师。头发花白。慈祥。
她接过户口本。推推老花镜。
仔细看。又抬头看我。
目光温和停留。
转向我妈。声音压低:
“这孩子……眉清目秀。”
“怎么看都是俊俏小姑娘。”
“怎么户口本上……性别写‘男’?”
我妈脸上掠过苦涩与难堪。
垂下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刘老师……家里特殊原因。”
“不方便细说。”
“孩子从生下来……就当女娃娃养。”
“请您……多担待。”
刘老师眼中闪过复杂了然。
轻轻叹气。拍拍我的头。
动作轻如抚易碎瓷器。
像自语。又像宽慰:
“噢……是为糊弄阎王爷,好养活啊……”
“我明白了。”
“老师不问了。也不往外说。”
那一刻。
她眼中沉重悲悯的守护之意。
像微光照进我懵懂童年。
我第一次模糊意识到——
我的“不同”。
需要沉默与善意小心维护。」
笔尖顿住。墨水洇开。
窗外夜色如墨。
记忆烛火不熄。
「然而。
孩子恶意更直接。更锋利。更残忍。
三年级某个课间。阳光很好。
我和班长王丽蓉她们跳皮筋。
身影轻盈。笑声清脆。
一个男同学突然冲来!
狠狠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走开!死人妖!赔钱货!”
“不许你跟女孩子玩!”
手掌膝盖擦过水泥地。
火辣辣地疼。
我咬牙。把泪水憋回去。
“哭啊!你怎么不哭!”
“连女孩子怎么哭都不会!”
“你是不是男的啊?哈哈哈!”
嘲笑像刀子。
引来更多哄笑。
冰冷绝望袭来时——
炸雷般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小杂碎!你骂谁赔钱货呢?!”
是我妈!
她不知何时来了。
像发怒母狮拨开人群冲进来。
扬手给了男生结结实实两耳光!
转身一把将僵直的我紧紧搂住。
怀抱不柔软。却是全世界最安全港湾。
声音陡然温柔:
“秋波,咱不哭!”
“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那一刻。
妈妈身影在我泪眼中——
化作坚不可摧的堡垒。」
视线再模糊。
笔不能停。
「学校风波暂息。
家族伤害更刺骨。
那个周末。
我被曹否、曹泰带人堵在小路。
拳脚如雨。咒骂如刀:
“天煞孤星!克死亲人的扫把星!”
“打死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快撑不住时——
“住手!放开我妹妹!”
哥哥冬生像小豹子冲出来!
用瘦弱身躯死死护住我……
最后。鼻青脸肿回家。
妈妈含泪用竹条打护我的哥哥。
看着哥哥背上刺目红痕。
我的心比刚才自己挨打疼千百倍。
原来。
保护我的人。
也要因我受苦。
冰冷孤独与负罪感。
浸透年幼灵魂。」
---
新一期《萌芽报》流传。
带着油墨香。沉重气息。
这一次。
只有肃穆静默与红眼眶。
课间。
那个曾送我小白花的17班妹子又走来。
身后跟几个同班同学。
她们默默放下一本厚厚世界史练习册。
封面上是文老师清秀签名。
“鹤宁学姐,”妹子声音轻而坚定,
“文老师常说——”
“记录是为了不忘。”
“思考是为了前行。”
“他一定希望我们……”
“连同他的份,一起走下去。”
曾嬉笑“粪坑”的男生们。
如今遇到我。肃然立定。深深鞠躬。
眼中是成长痛楚与觉悟。
宇文嫣将一张放大照片轻放我桌上——
正是我们三人夺冠合影。
背面是文老师飞扬字迹:
“历史与数学,人文与理性,吾道不孤!与爱徒鹤宁、宇文嫣共勉。”
文老师曾说:
“曹鹤宁同学的历史知识——”
“就算下放去其他中学教历史,也完全能胜任!”
他也和我说过:
“鹤宁啊,盛名之下,有时是累赘。”
“拖慢你钻研历史的脚步!”
萧逸沉默坐我旁边。
很久。才哑声说:
“书童。”
“文老师最开心的——”
“可能就是看到你不仅赢了比赛。”
“更赢了自己。”
“咱们……得对得起他这份开心。”
班主任林老师在接下来世界史课上。
望着文老师空座位。泪水滑落:
“文老师把他对历史的热情——”
“对教育的赤诚,都留在了这里。”
“他教会我们——”
“知识可以改变个体命运。”
“而良善与公正信念,可以照亮一片天空。”
“让我们带着他留下的光。”
“继续走。”
放学后。
全班聚集在文老师最后上课的教室。
讲台上。鲜花与笔记本堆积如山。
孙倩将全班联名慰问信工整放最上方。
我走上前。
将新一期《萌芽报》。
连同夺冠合影复制照。
轻置于洁白鲜花丛中。
文老师,您看。
您教我们直面历史。
无论辉煌或晦暗。
您告诉我们——
小地方也能仰望星空。
平凡人也能创造不凡。
您为我们每一次进步欢呼。
仿佛那是您自己的胜利。
现在。
您的学生。
正学着用您给的勇气与眼光——
继续书写。
书写自己的故事。
也书写您未尽的、
对这片土地和这群孩子——
最深沉的爱与期望。
我转身离开。
仿佛听到欣慰的、熟悉的轻笑。
或许只是穿堂夏风。
也或许……
是某个灵魂。
终于可以了无遗憾地——
奔赴下一场星辰大海。
窗外。
六月的夕阳缓缓沉入远山。
将漫天云霞染成温暖磅礴的金红色。
那光。盛大。宁静。充满不朽希望。
就像文老师留下的——
那些知识。那些信念。那些骄傲笑容。
永不褪色。
永远滚烫。
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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