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蓝布围裙口袋里震了下,朱雀正踮脚够货架顶的银耳。百货公司晨冷气没散,玻璃柜凝着薄霜,指尖刚碰到塑料提手,裤兜里就飘来微信红包的“叮”声——轻得像根羽毛,偏戳得人心尖麻。
她慌忙缩手,用围裙擦净手心汗,摸出那部边角摔花的旧手机。何一铭发来的,红包下面一行字:“老婆生日快乐”。拇指蹭过屏幕裂纹,点开是“88元”,身后突然传来小张整理保温杯的哗啦响。
“朱姐,发啥呆?”小张捏着卡通保温杯凑过来,“肯定是何叔给的红包吧?”
朱雀把银耳放进预留篮,声音哑得发涩:“就你眼尖,意思意思。”
“那也是心意啊!”小张压低声,“我生日就喝了碗清汤面。对了,昨天那‘出走的决心’,真去云南了?”
朱雀心猛地一跳,低头理红枣,指尖划过“补气养血”,眼神飘向玻璃门外。初冬上海灰蒙蒙的,行人裹着厚羽绒服缩脖子,公交报站声隔着玻璃飘进来,糊得像团雾。
“人家有魄力,咱比不了。”她轻声说,像劝小张,更像劝自己。
“咋比不了?”小张不依,“何叔没跟你红过脸,静静都三十多了,金坊生意那么好,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朱雀没接话,只把红枣摆得更齐。小张说的她都懂,可没人知道,这三十多年,她睡再沉也会惊醒——就怕何一铭夜里犯癫痫,浑身抽着撞翻柜子,嘴角淌白沫喊她名字。那种慌,早刻进骨子里了。
手机又震,是何静:“妈,生日快乐!晚上我和知非回家,订了蛋糕,你早点下班。”后面跟个蛋糕表情包。
朱雀指尖顿了顿,想回“别浪费钱”,最终改成“好,妈下班买菜”。发送的瞬间,昨天刷到的抖音冒出来——“出走的决心”那个同岁女人,栗色头发站在洱海边笑:“活了三十年谁的老婆,今年五十五,我要为自己活。”
当时她看着手机就掉泪了。何一铭在客厅看电视,声音调得极低——他癫痫怕吵,连戏曲都不敢开大。她赶紧抹掉泪,怕他看出不对。自打何一铭二十五岁犯癫痫,她就学会了藏情绪,再难也得笑:“没事,有我呢。”那时何静才三岁,抱着她的腿咿呀喊妈。
三十年前她刚进百货公司,梳着麻花辫站化妆品柜台,觉得全上海的光都照在自己身上。何一铭是工厂技术骨干,每天骑车载着绿豆冰棍来接她,车筐里塞朵小野花。挤在弄堂小屋扇蒲扇,他说“以后买带阳台的房,给你种月季”,说“要把静静养得白白胖胖”。苦是苦,心里甜得冒蜜。
变故是那年夏天。何一铭值夜班突然抽风倒地,确诊癫痫后,药就没断过。重活干不了,调去仓库,最后病退在家。何静抱着他胳膊哭“爸爸疼”,她搂着父女俩,眼泪往肚子咽:“爸爸不疼,妈妈在。”
这一扛,就是三十多年。何一铭的癫痫时好时坏,情绪激动、睡晚了都可能犯。她记了五本笔记,哪种药空腹吃,犯病时怎么按手脚、擦白沫,连何静小时候帮着递毛巾的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每天五点起床,先摸何一铭额头——没发烧才放心。煎药、做早饭,送何静上学再赶去上班。中午必须回家,怕他独自犯病没人管。
晚上做饭时,耳朵得竖着听客厅动静,稍有不对就冲出去。等何静写完作业,洗衣打扫,帮何一铭按摩手脚,忙到十二点才能沾床。何静从穿童装到穿婚纱,她就这么熬了一年又一年。
如今何静三十多,“静心金坊”做得稳,去年结婚时朱雀站在婚礼现场,看着穿婚纱的女儿,眼泪止不住流。她以为熬出头了,可松了气,竟不知道该干啥了。
百货公司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网购抢了大半客源,来的多是买盐打酱油的老人。去年裁员裁掉一半年轻人,她以为自己也要走,慌得整夜睡不着——五十五岁除了卖东西,她啥也不会。没了工作,何一铭的药费、家里开销全没着落。
结果领导找她:“朱姐,你家难,何叔离不得人,愿意就接着干,干到六七十都行。”她差点跪下。全公司就她五十五岁还在一线,同事看她的眼神有同情,有不屑,可她不在乎,只在乎那三千二工资——够何一铭的丙戊酸钠、卡马西平,够水电费买菜钱。
她以为会干到走不动路,干到何一铭动不了,干到自己也老得撑不住。
可“出走的决心”的视频,把她心里灭了的火苗又点燃了。女人说年轻时爱画画,被柴米油盐埋了三十年,现在要捡起来去云南。朱雀忽然想起小时候,借路灯读《鹰的重生》,那时觉得鹰真勇敢——为了再活三十年,敢敲掉喙、拔爪子、扯羽毛。她也曾想做这样的人,敢为自己活。
可现在?她的“喙”是三十年重复的“欢迎光临”,“爪子”是何一铭随时可能犯的癫痫、女儿三十多仍需搭把手的金坊,“羽毛”是被药盒埋了的梦想——她也想过学插花,想过游西湖,想过安安静静读一下午书,不用十分钟就听一次家里的动静。
她也想重生,可不敢。
何一铭犯病时连自己名字都喊不清,她走了,谁管他抽风时撞没撞着?何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她走了,谁替女儿守着家?
她甚至懊恼——为啥何一铭只是癫痫?不是家暴她的男人,偏偏是犯病时只会喊“朱雀救我”的老实人;为啥何静这么孝顺?每次回娘家都塞钱,说“妈别太累”。
要是他们坏点,她或许能下决心走。可他们都好,好到她走了就是罪人。
“朱姐,发啥愣?”小张递来个保温杯,“三十块,给何叔买一个,冬天喝药不凉手。”
朱雀接过,杯身冰凉,勉强笑:“好,发工资就买。”
“晚上买条鲈鱼呗,昨天菜场新鲜的才十五一斤。”
“好。”她把杯子放回去,心里堵得慌——何一铭犯病时咬过舌头,鱼得挑得一根刺都没有。这三十多年,每次做鱼她都得亲自挑,挑完自己先尝。
手机又震,何一铭:“老婆,我煮了面条,放了俩蛋,等你回来吃。”
朱雀看着微信,眼泪突然涌上来。她赶紧转身擦泪——何一铭手抖,连碗都端不稳,今天竟自己煮了面。她能想象,他扶着锅沿搅面条,把蛋埋在面底下,等着她回来的样子。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何一铭呼吸时快时慢,浅眠得很。她盯着天花板,心里俩小人打架。
一个说:“朱雀,你都五十五了,扛了三十多年,为自己活一次吧。”
另一个骂:“你疯了?何一铭半夜犯病没人管,出了事你良心会不安!”
直到天快亮才睡着,梦里她变鹰,飞到悬崖刚要敲喙,就听见何一铭抽风的呜咽;刚要拔爪,女儿哭着打电话“爸摔了”;刚扯根羽毛,领导喊“你家电话,何叔又犯病了”——猛地醒了,浑身是汗,手里还攥着药瓶。
“朱姐,你咋了?”小张看着她红眼睛。
“没事,风迷眼了。”她摇摇头,声音哽咽。小张哦了声,转身理货架去了。
广播飘来《甜蜜蜜》,朱雀看着满架商品,突然眼晕。想起年轻时和何一铭跳交谊舞,他搂着她唱这首歌,眼神亮得像星:“等静静长大,咱每年都来跳。”
现在静静都三十多了,他连走路都得慢着来。幸福吗?她不知道。只知道每天醒先摸他额头,睡前查药盒,上班一小时看次手机——像被绳子拴着的陀螺,扛了三十多年,不敢停。
“欢迎光临。”门口老太太的声音传来。朱雀擦干泪,笑迎上去:“您好,要啥?”
老太太买洗衣粉,她推荐了打折肥皂。老太太乐:“小姑娘,你人真好。”
朱雀笑着应,心里发酸。老太太比她大,竟叫她小姑娘。想起何静小时候,她抱着女儿在弄堂走,邻居也这么喊。一晃,三十多年就没了。
她也想当回小姑娘,为自己活一次。可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送走老太太,她点开“出走的决心”主页。女人又更了视频,在丽江穿民族服画画,笑得眼角皱纹都发光。朱雀指尖摩挲屏幕,心里揪得疼。她也想那么笑,那么自由。
何一铭的药还在桌上,女儿的金坊还需搭手,货架还等着整理。这个扛了三十多年的家,还得她撑着。
她深吸口气,理了理围裙,继续摆货架。银耳、红枣、洗衣粉……摆得整整齐齐,像打理何一铭的药盒,像这三十多年打理这个家。
心里有个角落,藏着一只鹰。站在悬崖边,望着远方,迟迟没起飞。
她不知道这只鹰啥时能鼓起勇气重生,或许明天,或许永远不会。但她清楚,鹰一直在,没离开。就像她心里的不甘、渴望,也一直在。
中午下班,她买了鲈鱼、青菜,还有炖得软烂的酱鸭——何一铭牙口不好。提着菜篮走在阳光下,手机震了,是“出走的决心”的私信:“姐妹,别怕,想做就做,人生就一次。”
她看着私信掉眼泪,抬头望太阳,忽然想起《鹰的重生》里的话:“重生不是逃避,是为了更好地活。”
她不知道自己啥时能重生,但不会放弃。至少心里,能留一只渴望飞翔的鹰——那是二十岁的朱雀,是五十五岁的朱雀,是扛了三十多年,从没忘了自己的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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