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黄河两岸。
陈留郡郊外,去年此时还是荒草丛生、饿殍遍野的乱葬岗,此刻却立起了密密麻麻的简易窝棚。三千七百户、一万五千余口——这是度田令推行后,陈留一郡新编入籍的流民。
窝棚区中央的空地上,三十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白气。锅里熬的是粟米粥,掺了些咸菜疙瘩,稠得能立住筷子。锅边排着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端着破碗木盆,眼神里没了往年的死寂,多了些活气。
“一人两勺,不准多领!”
维持秩序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吏员,叫王平,去岁刚从太学农科结业,被派到陈留当“劝农使”。他裹着件厚厚的棉袍——这是朝廷发给新吏的冬衣——脸颊冻得通红,嗓子都喊哑了。
“王劝农,俺家娃病了,能不能多给半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怯生生地问。
王平看了眼那孩子,小脸烧得通红,缩在母亲怀里直哆嗦。他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牌:“去东头第三间窝棚,门口挂红布条的那家,里头有医官。看完病凭这个牌子,可以领碗姜汤。”
妇人千恩万谢地去了。
王平转身,继续盯着分粥的场面,心里却翻腾着。
三个月前,他刚到这里时,这片窝棚区还乱得像一锅粥。流民都是从兖州、豫州各地迁来的,互不相识,为半碗粥能打出人命。郡里拨的粮食有限,他带着十几个吏员,既要分粮,又要编户,还要组织这些人去垦荒——度田清出来的无主地,按新政分给流民,头三年免赋,只收三成租。
那时候,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怕粮食不够,怕流民闹事,怕开春前垦不出足够的田,到时候这几万人又要流离失所。
但现在……
王平抬头,望向窝棚区外那片田野。
半个月前下第一场雪时,那里还是一片荒芜。如今,积雪覆盖下,已经能看出田垄的轮廓——那是流民们冒着严寒,一镐一锹开出来的。开春化冻,就能下种。
更远处,河岸边立着十几架高大的筒车。那是将作监新送来的“翻车”,利用水流自动提水灌溉,一架能顶五十个壮劳力。陈留郡分到二十架,王平软磨硬泡,给自己管的这片流民营要来十三架。
有了地,有了水,有了朝廷借的种子和农具——王平摸了摸怀里那本《流民安置手册》,那是尚书台印发的,详细到每天该干什么、怎么干。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
这些人在活下来。
这些曾经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饿死冻死在路边的流民,真的活下来了。而且开春之后,他们会有自己的田,种自己的粮,交完租子还能剩下口粮,甚至……还能有点余钱。
这就是度田。
王平曾经在太学读过史书,知道光武皇帝也搞过度田,最后不了了之。那时他不懂,为什么一件明明对天下有利的事,会做不成。
现在他懂了。
因为光武皇帝面对的是整个豪强阶层的反抗。而今天子……
王平望向北方,那是洛阳的方向。
今天子有北军,有羽林,有曹操那样敢带兵踏平坞堡的将领。更重要的是,天子有陈墨那样能造出丈地车、配重炮、新农具的匠人,有荀彧那样能把千万琐事理得井井有条的能臣。
“王劝农!”
一个年轻吏员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郡里刚送来的文书!朝廷……朝廷有恩旨!”
王平接过竹简,展开一看,眼睛渐渐睁大。
文书是抄送的,原件来自尚书台,盖着天子玺印。
内容很简单:凡度田后新编入籍之流民,今冬明春,每人每日口粮由朝廷增发半斤。另,各郡县需确保流民营御寒物资,若有冻饿致死,主官革职问罪。
落款是:昭宁元年腊月初七。
昭宁……
王平这才意识到,已经改元了。去岁平定黄巾、清除宦官后,天子改元“昭宁”,取“天下昭明,四海安宁”之意。
如今是昭宁元年了。
“还有这个!”吏员又递过一个小布袋。
王平打开,里面是十几枚崭新的五铢钱。钱币铸造精良,文字清晰,边缘齐整,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私铸劣钱天差地别。
“这是……”
“朝廷新铸的标准钱!”吏员兴奋道,“郡里说,这些钱是给流民中的匠人发的工钱!让他们修补工具、打造用具!以后……以后可能还要用钱买粮呢!”
钱。
王平握着那几枚沉甸甸的五铢钱,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流民有了地,有了粮,现在……开始有钱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些人不再是依附于豪强的佃户、部曲,不再是朝不保夕的流民。他们是编户齐民,是向朝廷纳税服役的“自耕农”。
是大汉的根基。
寒风依旧凛冽,但王平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他转过身,看向那些排队领粥的百姓,看着他们破旧但厚实的棉衣,看着他们手中不再空空如也的碗。
“再加一锅!”他大声喊道,“今晚每人多加半勺!”
人群里响起小小的欢呼。
雪花飘落,落在铁锅升腾的热气上,瞬间消融。
同一时刻,洛阳尚书台。
偏厅里炭火烧得正旺,荀彧却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他面前的长案上,堆着三摞竹简,每摞都有一尺多高。左侧是各州郡报上来的《度田终核册》,中间是《新编户籍汇总》,右侧是《昭宁元年赋税预算》。
数字。
全是数字。
但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个正在脱胎换骨的帝国。
“荀令君。”一个年轻书吏捧着最新一卷简册进来,“豫州陈国、梁国、沛国三地的复核数据到了。”
荀彧接过,迅速浏览。
陈国:度田前在册田亩八十三万顷,度田后实查一百五十七万顷,隐匿田亩近半。新编入籍流民四万二千户。
梁国:度田前六十一万顷,度田后一百一十二万顷。新编流民三万八千户。
沛国:度田前七十二万顷,度田后一百三十九万顷。新编流民五万一千户。
荀彧拿起笔,在总表上勾画。
豫州九郡国,度田前总田亩约六百万顷,度田后……一千一百余万顷。近乎翻倍。
新编流民:三十七万户,约一百五十万口。
这只是豫州一州。
他翻开另一卷,那是冀州的。冀州经历武力清剿,豪强势力遭受重创,度田更为彻底:田亩从度田前的五百余万顷,暴增至一千三百万顷。新编流民四十二万户,一百七十万口。
青州、徐州、荆州、扬州……
荀彧一州一州地核对着,心里的震撼越来越大。
他知道度田会有成效,但没想到成效如此巨大。
光是已经完成度田的十二个州,新清查出的田亩就超过四千万顷——这几乎相当于度田前全国在册田亩的总和!
而新编入籍的流民,已达三百余万户,一千二百余万口。
一千二百万口!
这是什么概念?
桓帝永寿三年,朝廷最后一次大规模统计天下户口,总数是一千六百余万户,五千六百余万口。随后黄巾乱起,天下动荡,户口锐减。去岁平定黄巾时,朝廷能掌控的户口,乐观估计也不超过八百万户。
而现在,仅仅度田一项,就找回来三百多万户流民!
这些人以往或被豪强隐匿为佃户、部曲,或流亡山泽成为黑户。他们不向朝廷纳税,不服徭役,是帝国肌体上流失的血液。
但现在,他们回来了。
带着新分到的土地,带着朝廷借给他们的种子农具,带着对“昭宁新政”最朴素的感激——或者说,是对“能活下去”最本能的向往——回来了。
“令君。”
又一名书吏进来,这次捧的是帛书——只有最重要的文件才用得起帛。
“陛下已阅过赋税预算,批红了。”
荀彧接过帛书展开。
朱红的御笔批注落在预算总表的末尾:
“准。另:度田新增之田亩,今岁赋税减半征收。新编流民,免三年口赋、算赋。”
荀彧看着那行朱批,久久无言。
减半征收,免口算赋。
这意味着,朝廷今年从这些新田、新户身上,几乎收不到什么钱粮。非但收不到,还要倒贴——借种子、借农具、发口粮、设医馆……哪一样不要钱?
国库撑得住吗?
荀彧看向案几右侧那卷《国库收支简报》。
去岁平定黄巾、清除宦官,虽然抄没不少家产,但战争损耗、赏赐功臣、抚恤伤亡,花销巨大。今年推行度田,动员军队、制造器械、安置流民,又是海量开支。
若不是有糜竺的商队从丝路带回来大量金银珍宝,若不是陈墨的工坊降低了军械农具的成本,若不是……
“令君在担心国库?”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荀彧抬头,只见曹操不知何时站在那儿,一身常服,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
“孟德来了。”荀彧起身相迎,“怎么不通报?”
“通什么报,你我又不是外人。”曹操大步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到炭盆边烤手,“刚从西园军营过来,这雪下得邪性,怕是要成灾。”
荀彧神色一凛:“各州郡有报雪灾吗?”
“目前还没有。”曹操摇头,“但我问过老农,都说这雪来得早、下得猛,若持续到开春,黄河恐怕要凌汛。”
荀彧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几。
度田才刚见效,若是再来一场大灾……
“文若。”曹操忽然换了称呼,神色严肃起来,“你别光看国库亏空。你得算另一笔账。”
“什么账?”
“兵账。”曹操盯着炭火,眼神深邃,“去岁平定黄巾,我军战死、伤残者,总计三万七千余人。其中北军、羽林精锐,占了近万。这些空缺,要补上。”
荀彧点头:“兵部已在募兵。”
“募兵要钱。”曹操道,“一个合格步卒,从招募到训练成军,要耗粮二十石,钱三万。骑兵更甚,翻倍不止。这还只是平时的开销,若是打仗,抚恤、赏赐、损耗,更是无底洞。”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度田之后,有了自耕农,就有了兵源。朝廷可以恢复‘征兵制’:每户二丁抽一,三丁抽二,轮番服役。这些人平时务农,闲时操练,战时征召。他们自家有田,便不会轻易逃亡;他们保卫的家乡,便是他们自己的田产,作战自然奋勇。”
荀彧眼睛渐渐亮了。
征兵制!高祖、文景时实行的就是征兵制,那时汉军横扫天下。后来土地兼并,自耕农破产,征兵制难以为继,才逐渐转向募兵。而募兵耗费巨大,且容易形成将领私兵。
若真能恢复征兵制……
“不止兵源。”曹操又道,“自耕农有恒产,便有恒心。他们向朝廷纳税服役,便与朝廷利益一体。朝廷强,则他们安居乐业;朝廷弱,则他们田产不保。这是万千百姓绑在了朝廷的战车上。”
他看向荀彧:“文若,你说,这根基稳不稳?”
荀彧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稳。
太稳了。
度田清查出的四千万顷田,分给三百多万户流民,平均每户可得十余顷——虽然多是中下等田,但足以养活一家老小。这些新编入籍的百姓,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土地,会成为朝廷最坚定的拥护者。
而朝廷通过征兵制,能从这些农户中获得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兵源。这些兵不完全是职业军人,不用常年供养,成本大降。
更关键的是,这些兵的家就在帝国的各个角落。他们保卫的,是自己的家园。
“所以,”曹操总结道,“国库现在的亏空,是投资。投资在田亩上,投资在百姓身上。等这些田产出粮食,这些百姓纳赋税、出子弟当兵,回报会是十倍、百倍。”
炭火噼啪作响。
荀彧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孟德所言极是。”他看向案几上那堆积如山的简册,“只是……这投资太大,周期太长。我怕有些人,等不到回报的那天。”
“谁?”曹操挑眉。
“杨彪。”荀彧轻声道,“还有朝中那些老臣,地方那些尚未被清算的豪强。他们看着度田推行,看着流民分地,看着朝廷亏空……他们会等。等到朝廷最虚弱的时候,等到一场天灾,一次边患,或者……”
他看向窗外纷飞的大雪。
“或者一场大雪。”
曹操神色凝重起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偏厅里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
许久,曹操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文若。”他说,“陛下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陛下说:根基固,则大厦可起。但筑基建厦之时,最怕风雨。要防的,不光是外面的风雨,还有脚底下的暗流。”
荀彧心头一震。
脚底下的暗流……
洛阳城南,袁府。
这座宅邸已经沉寂很久了。
自从太傅袁隗病逝,袁府便闭门谢客。门前的车马日渐稀少,往日的门庭若市,变成了如今的门可罗雀。
但今夜,后院的密室里,却聚着七八个人。
炭盆烧得很旺,映得每人脸上都明暗不定。坐在主位的是杨彪,他穿着一身深褐色常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却半天没喝一口。
下首坐着几个人:太仆袁基(袁隗长子)、宗正刘焉、少府孔融,还有两个身穿便服的地方官员——豫州汝南太守冯方,冀州清河相审配。
“雪还在下。”冯方先开口,声音低沉,“我来的路上,看见洛阳城外已经有流民营在搭窝棚了。朝廷这次倒是快,粮食、棉衣,都发下去了。”
“收买人心罢了。”审配冷笑,“度田清出来的粮食,转头又发给流民,左手倒右手,还要落个仁政的名声。”
“可百姓就吃这套。”孔融叹了口气,“我老家鲁国,去岁分了地的流民,如今提起天子,哪个不是感激涕零?都说‘圣天子在位,才有我等活路’。”
密室一阵沉默。
“杨公。”袁基看向杨彪,“家父临终前说,袁氏今后,当以杨公马首是瞻。如今这局面……您得拿个主意。”
所有人都看向杨彪。
这位弘农杨氏的掌门人,当朝太常,此刻眉头紧锁。
他何尝不想拿主意?
可怎么拿?
度田已经推行下去了。铁血手段清剿了冀州顽抗豪强,杀鸡儆猴,其他地方谁敢再硬扛?新编入籍的三百多万户流民,分到了土地,拿到了农具,领到了口粮——这些人现在就是新政最坚定的拥护者。
朝廷掌握了真实的田亩数据,赋税可以精准征收,再想隐匿逃税,难如登天。
军队经过改组,将领调换,兵权收归枢密院,皇帝通过西园八校尉直接掌控了最精锐的部队。
陈墨的格物院开始运转,据说已经在改良农具、研制新械。
糜竺的商队打通丝路,带回财富的同时,也带回了西域诸国的臣服。
荀彧坐镇尚书台,把新政的每一条都落实得滴水不漏。
这局面……怎么破?
“等。”杨彪终于开口,吐出一个字。
“等?”冯方不解,“等什么?”
“等天时。”杨彪放下茶杯,“新政铺得太大,太急。度田要钱,安置流民要钱,改良农具要钱,振兴工商要钱……朝廷哪来这么多钱?糜竺的商队能赚些,但杯水车薪。最后还是要加赋。”
他顿了顿,继续道:“度田减赋的恩旨,只能维持一年。明年呢?后年呢?等这些流民习惯了有田有粮的日子,朝廷突然加税,他们会怎么想?”
“还有兵制。”审配接口,“我听说曹操在推‘征兵制’,要恢复汉初旧法。若真成了,农户子弟都要轮番服役。打仗要死人,死的是他们的儿子、丈夫。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呢?”
“还有天灾。”刘焉缓缓道,“今冬这场雪,来得不祥。若真酿成凌汛,黄河决口,淹了刚分下去的田……朝廷救是不救?救,要钱粮;不救,流民再次失所,新政就成了笑话。”
一句一句,如冰冷的刀子,剖开着新政光环下的隐患。
密室里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要做?”袁基问。
“不是不做。”杨彪摇头,“是蓄势。新政现在如日中天,硬碰硬是找死。我们要做的,是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地方上,该让的田让出去,该交的税交上去。但人脉、子弟、暗中的产业,要保住。”
他看向冯方和审配:“你们在地方,最重要的是‘人’。流民分到的田,总要有人管吧?新设的工坊,总要有人干活吧?官学招学生,总要有人去读吧?这些位置,要让我们的人占住。”
又看向孔融:“文举,你在士林声望高。太学改革,增设实科,那些老夫子们很不满吧?这种不满,可以适当引导。”
最后看向刘焉:“季玉,你是宗正,管着刘氏宗亲。不少宗室在地方也有田产,也被度田触及了吧?这些人,可以联络。”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
众人都点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冯方问。
杨彪看向窗外,大雪纷飞。
“等到朝廷的钱粮撑不住的时候。”
“等到征兵制的第一批士兵战死沙场,他们的家人痛哭的时候。”
“等到一场大灾,朝廷救灾不力,民怨沸腾的时候。”
他收回目光,声音平静而冷冽:
“或者,等到……那位陛下犯错的时候。”
密室再次沉默。
炭火噼啪。
雪落无声。
同一场雪,也落在了西苑暖阁的窗棂上。
刘宏没有睡。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地。暖阁里灯火通明,案几上摊开着荀彧傍晚送来的度田汇总数据。
四千万顷新增田亩。
三百多万户新编流民。
这些数字,在烛光下显得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真实的是,他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曾经活不下去的人,如今有了活路。是无数曾经被豪强隐匿的财富,如今重归朝廷。
虚幻的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五年。
从他醒来到现在,不过五年时间。
五年里,他斗宦官,平黄巾,收兵权,推度田……把一个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帝国,硬生生拉了回来,并且打下了前所未有的坚实根基。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警惕。
前世读史,他见过太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例子。王莽改制,初衷何尝不好?结果呢?隋炀帝开运河、创科举,功在千秋,可为什么身死国灭?
因为改革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因为根基未稳,就急于求成。
因为……人心。
“陛下。”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
刘宏没有回头:“讲。”
来人是个中年宦官,叫吕强——这是少数几个在清除宦官时被保留下来的,因为此人清廉正直,且有才干。如今负责执掌“兰台秘府”,兼管一部分情报。
“袁府今夜有异动。”吕强低声道,“杨彪、袁基、刘焉、孔融,还有汝南太守冯方、清河相审配,密会一个时辰。我们的人进不去,但听见零星几句。”
“说什么?”
“提到‘等天时’、‘蓄势’、‘占位置’。”吕强顿了顿,“还有一句……‘等到那位陛下犯错的时候’。”
刘宏笑了。
笑声很轻,在寂静的暖阁里却格外清晰。
“他们倒是老实。”他说,“没想现在动手。”
“因为不敢。”吕强道,“度田之后,陛下根基已成。他们若此时硬抗,就是冀州豪强的下场。”
“所以等。”刘宏转身,看向吕强,“等朕犯错,等朝廷虚弱,等天灾人祸……很聪明的策略。”
吕强低头:“要不要……”
“不用。”刘宏摇头,“让他们等。朕也想看看,他们能等到什么。”
他走到案几前,手指拂过那些简册。
“吕强,你说,什么是根基?”
吕强想了想,谨慎道:“臣以为……是土地,是百姓,是军队。”
“对,也不对。”刘宏缓缓道,“土地会荒芜,百姓会流离,军队会叛变。真正的根基,是‘制度’。”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
“一套能让土地不荒芜的制度——所以朕要度田,要均田。”
“一套能让百姓不流离的制度——所以朕要设常平仓,要修水利,要兴医馆。”
“一套能让军队不叛变的制度——所以朕要改兵制,要设枢密院,要轮换将领。”
“而这些制度要运转,需要钱,需要粮,需要人。”刘宏手指点在那卷《国库收支简报》上,“所以朕要让糜竺通商,要让陈墨造械,要让荀彧理政。”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
“但最根本的,是要让天下人相信——跟着这套制度走,能活得更好。”
吕强深深躬身:“陛下圣明。”
“圣明?”刘宏自嘲地笑笑,“朕只是比他们多看了两千年罢了。”
他再次望向窗外。
雪还在下。
这场雪会带来什么?凌汛?灾荒?还是……其他?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无论来什么,他都必须接住。
因为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三百多万户新编入籍的百姓,有数十万经过整编的军队,有荀彧、曹操、陈墨、糜竺这样的臣子,有一整套正在成型的新制度。
这就是根基。
足以支撑起一个盛世,支撑起一个强国的根基。
“吕强。”
“臣在。”
“传朕口谕给荀彧:各地流民营,再增发三日口粮。若有老弱病残,单独造册,由官府供养至开春。”
“诺。”
“再传旨给曹操:黄河沿线驻军,即日起进入防汛状态。若有险情,可先处置,后报朝廷。”
“诺。”
“还有……”刘宏想了想,“告诉陈墨,他上次说的‘以工代赈’方案,朕准了。让流民中的青壮去修河堤、挖水渠,管饭,发工钱。”
吕强一一记下,躬身退去。
暖阁里又只剩下刘宏一人。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昭宁坤舆图》。图上,大汉十三州的山川河流、郡县城池,清晰可见。
而此刻,在这幅图上,有三百多万个新标注的红点——那是新编入籍的流民安置点。
这些红点星罗棋布,遍布帝国每一个角落。
它们很微小,微小到几乎看不见。
但它们连在一起,就是帝国最坚实的基底。
刘宏伸出手,手指缓缓抚过地图。
从幽州到交州,从凉州到扬州。
指尖所及,皆是山河。
“这才刚刚开始。”他轻声自语。
窗外,雪落无声。
而在这寂静的雪夜,帝国的根基,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下,悄然生长,盘根错节,深入每一寸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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