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的江陵城，在夏末的余威中，如同一只绷紧的巨兽，匍匐在长江北岸。高耸的城墙、林立的旌旗、森严的门禁，无不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张伟搀扶着刚刚脱离蛇毒危险的冯老汉，随着傍晚归城的人流，心怀忐忑地走向西侧一座相对偏僻的城门。
混入城中
守门的兵卒显然认得冯老汉，见他被一个陌生采药人搀扶，伤口包扎，便盘问了几句。冯老汉气息虚弱地解释，说是在城外采药遭了蛇咬，幸得这位过路的采药郎中所救。兵卒打量了张伟几眼，见他一身风尘仆仆的采药人打扮，面色黝黑，背着药篓，除了眼神略显深邃外，并无特别之处，又检查了药篓，只见寻常草药和干粮，便挥挥手放行了。
踏入江陵城内，一股混杂着烟火、汗水和紧张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街道宽阔，屋舍俨然，远比临沅繁华，但行人神色匆匆，商铺虽开张，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喧闹，多了几分警惕。不时有披甲持戟的巡逻队穿街而过，脚步声沉重，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冯老汉所在的“济世堂”，位于城西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弄里，门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药香扑鼻。堂内伙计见冯老汉受伤归来，连忙上前搀扶。冯老汉对一位正在柜台后算账、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喊道：“陈掌柜！这位是张郎君，老朽的救命恩人！若非他出手相救，老朽今日就回不来了！”
那陈掌柜闻言，放下算盘，快步走出，对张伟拱手施礼，神色诚恳：“多谢张郎君仗义相救！冯叔是堂里老人，此番真是万幸！快请里面坐！”
张伟连忙还礼：“掌柜客气了，医者本分，不敢当谢。”
陈掌柜将张伟和冯老汉让进后堂厢房，吩咐伙计奉上茶水，又亲自查看了冯老汉的伤势，见处理得当，毒性已控，这才松了口气，对张伟的医术连声称赞。言谈间，张伟得知陈掌柜名唤陈仁，是这济世堂的东家兼坐堂医师，祖辈行医，在江陵城也算小有名气。
济世堂的暗流
安顿好冯老汉后，陈掌柜单独与张伟叙话。他看似随意地问起张伟的来历和医术师承。
张伟早已打好腹稿，只说自己原是豫州人士，家乡遭兵灾，流落荆南，以采药行医为生，略通些祖传的草药方子，并无固定师承。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陈掌柜听罢，沉吟片刻，叹道：“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能人异士流落江湖，也是常事。张郎君医术精湛，又仁义心肠，令人敬佩。若不嫌弃，可在小店暂住些时日，一来让冯叔好好休养，二来……如今城中多事，郎君孤身一人，也好有个照应。”
张伟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连忙起身道谢：“多谢陈掌柜收留！在下感激不尽，愿在堂中做些杂役，略尽绵力。”
陈掌柜摆摆手：“郎君是客，更是恩人，岂敢以杂役相待。只是……”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近来城中风声紧，官府盘查得厉害，尤其是对来历不明的外乡人。郎君且在堂中安住，无事莫要轻易外出，以免招惹麻烦。”
张伟心中一凛，知道陈掌柜话中有话，既是提醒，也是告诫。他连忙应承下来。
就这样，张伟以“冯老汉救命恩人”的身份，在济世堂暂时安顿下来。他被安排在后院一间狭小但洁净的厢房，平日帮着整理药材、晒药、捣药，偶尔有伙计忙不过来时，也协助处理一些简单的皮外伤或风寒病人。他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医术水平，只表现出一个经验丰富的采药郎中的能力，低调而勤快，很快赢得了堂中伙计的好感。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张伟敏锐地察觉到，济世堂的气氛并不轻松。陈掌柜时常眉头紧锁，与前来抓药的熟客低声交谈时，神色凝重。伙计们私下议论，也多是关于“都督府抓人”、“城防加紧”、“粮价飞涨”之类令人不安的话题。张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观察，用心记忆每一个可能与徐元直案有关的蛛丝马迹。
初探消息
几天后，冯老汉伤势好转，能下地行走了。他对张伟更是感激涕零，视若子侄。张伟趁机旁敲侧击，向他打听江陵近来的情况。
冯老汉年纪大，在江陵日久，消息灵通。他压低声音告诉张伟：“唉，别提了！自从刘皇叔（刘备）西征后，这江陵城就没消停过！听说……听说都督府里出了大事，抓了好几个官儿，说是……说是通敌！”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恐惧，“具体是啥，咱小老百姓哪知道？反正现在城里当官的都人人自危，咱们开药铺的，也得格外小心，生怕沾上晦气！”
“通敌？”张伟心中剧震，强作镇定地问，“可知抓的是哪些大人？罪名坐实了吗？”
冯老汉摇摇头：“这哪是咱们能打听的？只隐约听说，好像有个姓徐的文书官……唉，造孽啊！平日里看着挺和气一个人……现在啊，衙门大牢里，怕是……”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姓徐的文书官！徐元直！ 消息对上了！张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忍着追问的冲动，知道再问下去会引起怀疑。
险象环生
又过了几日，济世堂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是都督府一位掌管文书档案的曹吏（低级官吏），因熬夜整理卷宗，突发头痛眩晕，呕吐不止。陈掌柜亲自诊治，开了药方，但效果不佳。那曹吏疼痛难忍，在堂中发脾气。
陈掌柜焦头烂额之际，冯老汉悄悄建议：“掌柜的，要不让张郎君试试？他治蛇毒那般厉害，或许有法子？”
陈掌柜犹豫片刻，见那曹吏痛苦不堪，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请张伟来看看。
张伟仔细检查后，判断这是肝阳上亢、痰浊上扰所致的急症（类似现代的高血压危象或偏头痛急性发作）。他沉着应对，用银针（济世堂备有）刺其百会、太阳、风池等穴泄热醒神，又用随身携带的几味平肝潜阳的药材，紧急配了一剂汤药让其服下。
不到半个时辰，那曹吏的头痛竟大为缓解，呕吐也止住了。他大为惊奇，对张伟刮目相看，连声道谢。陈掌柜也松了口气，对张伟的医术有了新的认识。
那曹吏病愈后，为表感谢，偶尔会来济世堂坐坐，与陈掌柜和张伟闲聊几句。张伟趁机以请教江陵风物、官府规矩为名，极其谨慎地套话。从曹吏零碎的言谈中，张伟拼凑出一些关键信息：徐元直确实因“文书泄密、通敌嫌疑”下狱，关押在都督府直属的诏狱（条件极差的军事监狱），案情由鲁肃亲自过问，目前仍在严查，尚未定案。牵连似乎不小，都督府内气氛极度紧张。
张伟还隐约听出，此案背后，似乎有江东本土势力与“北来”官员之间矛盾的影子。那曹吏言语间，对徐元直似有几分同情，但不敢多言。
抉择与危机
获取的信息越多，张伟的心情越沉重。徐元直处境极其凶险，涉及高层斗争，营救难度极大。而他自身，在济世堂虽然暂时安全，但并非长久之计。陈掌柜虽仁厚，但毕竟是生意人，若知晓他的真实目的和潜在风险，未必会继续收留。而且，他与那曹吏的接触，虽获得了信息，但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一天夜里，张伟正在后院整理药材，陈掌柜悄然来到他身边，神色严肃。
“张郎君，”陈掌柜低声道，“近日有官府的人来堂中暗中打听，问是否收留了陌生的外乡郎中。我以冯叔恩人、暂居帮忙为由搪塞过去了。但……郎君还需早作打算。江陵水深，非久留之地啊。”
张伟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的行踪可能已经引起注意。是范玠的人追来了？还是都督府的密探？他深吸一口气，对陈掌柜深深一揖：“多谢掌柜提醒！救命收留之恩，张伟没齿难忘！绝不会连累贵堂。只是……尚有一事未了，还需在城中盘桓数日，办完即走。”
陈掌柜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张伟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制定一个可行的营救计划，哪怕希望渺茫，也必须一试。否则，不仅救不了徐元直，自己也会葬身于此。
江陵的夜色，浓重如墨。 济世堂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吞噬。张伟站在院中，望着都督府方向那一片肃杀的黑暗，握紧了拳头。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冒险接触可能同情徐元直的故旧？还是寻找狱中漏洞？亦或是……寻找那个陷害徐元直的幕后黑手，釜底抽薪？
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通向未知的深渊。但他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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