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境边关的鲜血染红冻土、烽火狼烟灼烧着天空之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仿佛处于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皇宫，养心殿。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丹药气味混杂着龙涎香，在温暖的殿内弥漫。年迈的皇帝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并未戴冠，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他斜倚在软榻上，面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潮红，眼神有些涣散，正专注地看着眼前一位仙风道骨（自封的）老道士手持拂尘，对着丹炉念念有词。
“陛下，”老道士声音飘忽，“此炉‘九转还魂丹’乃集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再需以北海明珠粉、西山玉髓液为辅，文武火交替炼制九九八十一日，方可成丹。届时陛下服下，定能龙体康健，寿与天齐！”
皇帝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丝狂热的光，连连点头：“好！好！国师所需，尽管去办！朕，要长生！”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不得不压抑的脚步声。刘太傅手持几份边关急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冷汗，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穿着繁复的朝服，此刻却觉得如同枷锁。
“陛……陛下！”刘太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北境八百里加急！北狄……北狄大军连破黑水、雁回两关！守将刘崇殉国，北疆防线……危在旦夕啊陛下！”
他双手将染着尘泥和隐约血色的急报高高举起，等待着龙颜震怒，等待着雷霆决策。
然而，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丹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老道士不满的冷哼。
皇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因为长期服用丹药而显得有些迷蒙的眼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在刘太傅和他手中的急报上。他皱了皱眉，脸上不是忧国忧民的焦灼，而是一种被打扰清净后的不悦。
“北狄……”皇帝的声音带着丹药熏染后的沙哑和慵懒，“又是北狄……年年南下，扰朕清修，着实可恨。”
刘太傅：“……” 【陛下！这是国难！国难啊！】
“刘爱卿，”皇帝摆了摆手，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些许边患，何须如此惊慌？尔等身为股肱之臣，自当为朕分忧。调兵，遣将，便是，何必来烦朕？”
【些许边患？！】刘太傅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强忍着内心的崩溃，叩首道：“陛下！北狄此次来势汹汹，不同以往！边军粮饷短缺，兵甲不齐，士气低落，恐……恐难以久持啊！需立刻从各地调集精锐驰援，并拨发足额粮饷……”
“粮饷？”皇帝捕捉到了关键词，眉头皱得更紧了，“户部前几日不是才奏报，国库空虚吗？哪来的银子？”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老道士，“国师炼丹所需的北海明珠和西山玉髓，可是凑齐了？”
老道士拂尘一甩，淡淡道：“回陛下，尚缺三成。”
皇帝立刻对刘太傅道：“听到了吗？先紧着国师这边。边关……让将士们再克服克服。朕相信，他们沐浴皇恩，定能击退蛮夷。”
刘太傅跪在下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皇帝那沉迷于长生幻梦而漠视现实的脸，再看看旁边那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内心一片冰凉。
【克服？！拿什么克服？！用生锈的刀枪，还是用饿得发昏的肚子去克服北狄的铁骑？！】
他还想再争辩：“陛下！此事关乎国本，关乎万千黎民性命啊！”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软榻扶手，脸上浮现怒容，“刘瑾！朕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终日拿这些琐事来叨扰朕！难道这满朝文武，离了朕就连仗都不会打了吗？还是说，你与那些边将一样，都想看朕的笑话？！”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刘太傅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老臣不敢！老臣万万不敢！陛下息怒！”
老道士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补刀：“陛下，心不静则气不顺，气不顺则丹不成啊。看来今日这炉火候，又要受影响了。”
皇帝一听，更是恼怒，指着刘太傅：“滚出去！此事由你全权处理！若再拿这等事来烦朕，朕摘了你的脑袋！”
刘太傅面如死灰，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能颤巍巍地叩首：“老臣……遵旨。”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养心殿。
殿外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看着手中那几份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急报，又回头望了望那丹药香气缭绕的宫殿，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全权处理？我拿什么处理？！】他内心嘶吼着。
回到议事的中枢殿，几位同样焦头烂额的官员立刻围了上来。
“太傅，陛下如何决断？援兵何时能发？粮饷……”
刘太傅颓然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陛下……让我们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一个性急的武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没有陛下旨意，如何调动周边兵马？没有国库拨银，哪来的粮草军械？！难道要让边军的兄弟们赤手空拳去挡北狄人的马刀吗？！”
“那能怎么办？！”刘太傅也豁出去了，猛地一拍桌子，迁怒道，“你们兵部是干什么吃的？平时克扣……咳咳，平时筹措的军费呢？！还有你们户部！国库怎么就空虚了？！”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互相推诿，指责，却拿不出任何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每个人都想着如何自保，如何在这场危机中不被牵连，如何将责任推给别人。
至于北境正在浴血奋战的将士？至于那些在铁蹄下哀嚎的百姓？
抱歉，在各位大人的“宏图大业”和陛下的“长生不死”面前，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一条来自北境、用鲜血写就的求援信息，最终就在这炼丹的烟气、皇帝的昏聩和臣子的扯皮中，轻飘飘地落下，没有激起半点应有的浪花。
而这一切荒谬绝伦的景象，通过依旧在京城活跃的、忠于萧景玄的暗线，化作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被快马加鞭，送往那个即将擎起希望火把的方向——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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