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像掺了冰碴，斜斜打在“迎客楼”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燕十三推开木门时，檐角的铜铃发出嘶哑的响声，像是在预警什么。店内弥漫着劣质烧酒与汗水的混合气味，七八张方桌旁坐满了江湖客，每个人的腰间都鼓鼓囊囊，眼神警惕地扫过推门而入的三人。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佝偻着背过来，袖口磨出的破洞里露出黝黑的手腕，目光在燕十三背后的锈刀上停留了一瞬，迅速移开。
燕十三摘下湿透的斗笠，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一间上房，两斤酱牛肉，一坛烧刀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北疆风沙留下的粗粝感。
石头把背上的老赵放在靠窗的座位，重剑靠在桌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少年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半个时辰前，他们刚解决掉晋王府派来的第三波追兵，那些穿着黑衣的杀手招式狠辣，若非狼卫们舍命掩护，恐怕连这座小镇都进不来。
“十三哥，那说书先生讲的是镇北侯的故事。”石头突然拽了拽燕十三的衣角，指向大堂中央的高桌。那里坐着个瞎眼老者，正用醒木拍着桌子，周围的酒客都屏住了呼吸。
燕十三的目光落在说书先生身上。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左手握着根竹杖，右手的醒木上刻着“说古论今”四个字。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仿佛能穿透人群，落在燕十三身上。
“话说开元十三年，镇北侯率铁骑踏破胡虏王庭，那一战打得是天昏地暗啊！”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醒木重重拍下，“侯爷手中的‘裂穹刀’斩落敌酋首级时，刀身在月光下泛着红光，就像……”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就像此刻天边的血云。”
店内响起抽气声。燕十三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锈刀，刀身在鞘中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这个名字。他记得老赵说过，镇北侯的佩刀在兵败后便不知所踪，难道……
“后来呢？侯爷怎么会被晋王诬陷通敌？”邻桌的红脸大汉灌了口酒，粗声问道。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竹杖在地面上敲出笃笃声：“只因侯爷找到了那幅山河图啊。传说那图上不仅标着龙脉所在，还藏着能颠覆王朝的秘密。晋王觊觎此图，便联合白莲教设下毒计，污蔑侯爷私通胡虏，可怜十万镇北军……”
“放屁！”角落里突然响起怒喝，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猛地拍桌站起，腰间的玉佩碰撞着发出脆响，“我家王爷乃当朝柱石，岂容你这瞎眼老狗污蔑！”
燕十三的手悄然按在刀柄上。那公子的随从腰间都系着黑色腰带，腰带扣是蟠龙形状——晋王府的标记。看来这客栈里早就布好了网，就等他们进来。
说书先生却像是没听见辱骂，继续说道：“那山河图被侯爷分成九块，藏在不同的地方。有人说其中一块就藏在侯爷的佩刀里，所谓‘锈刃藏山河’，说的便是这桩秘闻……”
“找死！”锦袍公子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在油灯下泛着冷光，“本公子今天就剜了你的舌头，让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长剑刺向说书先生的瞬间，燕十三的锈刀突然出鞘。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道暗红色的闪电划破空气，精准地斩在长剑的剑脊上。
“叮”的一声脆响，长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钉在客栈的梁柱上，剑身还在嗡嗡作响。锦袍公子捂着手腕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燕十三：“你……你敢管本公子的事？”
燕十三没有说话，锈刀已经归鞘。他注意到说书先生在低头喝茶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而那瞎眼老者的竹杖底部，竟有个极小的狼头印记。
“这人是狼卫。”老赵突然在燕十三耳边低语，伤腿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下，“竹杖里藏着密信。”
石头的重剑已经横在胸前，少年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随从：“十三哥，要不要全宰了？”
“不必。”燕十三端起店小二刚送来的烧酒，一饮而尽，“让他们带个话回去，就说燕十三在找山河图，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锦袍公子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动手。他看了眼梁柱上的长剑——剑脊处有个清晰的缺口，像是被什么利器硬生生震裂的。这个背着锈刀的男人，比情报里描述的更可怕。
“我们走！”公子甩下一句狠话，带着随从狼狈离去。临出门时，他回头深深看了燕十三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店内的酒客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说书先生摸索着拿起醒木，轻轻拍下：“各位客官莫怪，老汉瞎眼，口无遮拦了。”他的手指在竹杖上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奇特。
燕十三放下酒碗，碗底与桌面碰撞的声音正好掩盖了细微的响动。他注意到老者的竹杖在敲第三下时，杖身微微倾斜，露出一个极小的暗格——里面似乎藏着卷纸。
“客官，您的酱牛肉。”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手指在盘子底下快速敲了两下。燕十三心中一动，这是狼卫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此地有埋伏，速从后门走”。
他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牛肉，余光瞥见窗外的雨幕中，有十几个黑影正在靠近。那些人影脚步轻盈，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杀手，手里的兵器在雨中闪着寒光。
“老先生，”燕十三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客栈，“方才您说‘锈刃藏山河’，可否详细讲讲？”
说书先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似乎看向燕十三的方向：“传说那裂穹刀在侯爷死后便生了锈，寻常人看来只是块废铁，实则刀身的纹路里藏着山河图的秘密。可惜啊，如今不知流落何方……”
他的话还没说完，客栈的大门突然被踹开。十几个黑衣人蜂拥而入，手里的弯刀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奉王爷令，取燕十三首级！”为首的黑衣人狞笑着挥刀砍来，刀风带着刺鼻的腥味。
燕十三的锈刀再次出鞘。这一次，刀身的红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仿佛有团火焰在里面燃烧。他没有直接攻击黑衣人，而是挥刀斩向旁边的柱子。
“轰隆”一声，碗口粗的柱子竟被拦腰斩断，屋顶的瓦片哗啦啦落下，正好砸在黑衣人的头上。趁着混乱，燕十三抓住说书先生的竹杖，低声道：“跟我们走。”
老赵已经扶起石头，三人护着说书先生向后院退去。店小二不知何时点燃了火把，扔向堆放的柴草，火焰迅速蔓延开来，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从柴房的密道走！”店小二大喊着，拔出藏在柜台下的短刀，冲向最近的黑衣人，“小的在镇上还有个老娘，就不陪各位爷了！”
燕十三回头看了一眼，那店小二被数把弯刀刺穿身体，却依旧死死抱住为首黑衣人的腿，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他的胸前，露出半截绣着狼头的衣角。
柴房里弥漫着霉味。说书先生用竹杖在墙角的砖块上敲了三下，地面突然裂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老朽不能跟你们走。”老者摸索着从竹杖里取出一卷油纸，塞进燕十三手里，“这是狼卫营在江南的联络点，山河图的第二块碎片，就在苏州的寒山寺。”
他的手指在燕十三的掌心快速写下几个字，然后猛地将三人推入密道：“告诉少主，三月初七，虎丘山下，十万狼卫等他号令！”
密道的入口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的火光与厮杀声。燕十三展开油纸，上面画着复杂的路线图，图的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影卫已渗透狼卫营，小心身边人。”
“影卫？”石头不解地问，重剑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震颤。
老赵的脸色变得凝重：“是晋王训练的死士，专门潜伏在各大门派和军中。他们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连我都分辨不出来。”
燕十三握紧手中的油纸，锈刀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他想起说书先生最后那句话，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老者说的“少主”，显然指的是自己，但除了老赵和狼卫的核心成员，没人知道他的身世。
这个瞎眼的说书先生，到底是谁？
密道尽头传来微弱的光亮。燕十三示意众人停下，自己率先探头查看——外面是片茂密的竹林，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竹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安全。”他低声道，率先钻了出去。刚站稳脚跟，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燕十三猛地回头，锈刀瞬间出鞘。红光闪过之处，却只看到一只受惊的野兔窜进竹林深处，消失在夜色中。
“怎么了，十三哥？”石头也钻了出来，警惕地环顾四周。
燕十三摇摇头，将锈刀归鞘，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在藏龙穴时被翠儿窥视，又像是在密道里被影卫跟踪，带着冰冷的恶意。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老赵拄着临时找来的树枝，伤腿在泥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影卫既然已经渗透进来，就说明我们的行动计划可能已经泄露。”
燕十三展开油纸地图，借着月光辨认方向：“寒山寺在苏州城西，我们得先穿过这片竹林，到前面的官道上找辆马车。”
他将地图折好塞进怀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竹林深处。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道闪电。
“走。”燕十三沉声道，握紧了背后的锈刀。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竹林深处的那双眼睛，就像毒蛇一样，正等待着最佳的捕猎时机。而他们手里的这卷地图，究竟是通往真相的钥匙，还是引向死亡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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