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4月7日（金）阴】
他在走廊尽头等着我。
“看看这个！”
带着小小炫耀，递来一个扁纸包。
打开。墨绿色的页岩碎片，断面…细碎的云母粉末闪烁着，像被揉碎的星星粉末。
“……嗯！”
这次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眼睛弯成盛着暖光的月牙：
“我就知道！每次你发现这些石头的时候，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像在破解只有你才懂得的古老密码”
脸…呼地烫起来，口袋里的石头们…好像也在升温。
“说起来…高松灯”
他念出我的全名，停顿了一下。
“灯……真是个非常棒的、温柔的名字啊……”
“就像黑暗里……一盏安静闪烁的小小光源……”
“我可以叫你小灯吗？”
心跳…撞得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用力点头。
几乎想把脸埋起来。
“那…也请叫我白吧”
“比起被叫‘雨宫君’……感觉白这个名字，更适合一起在世界的缝隙里寻找宝藏的朋友吧？”
声音轻快得，溪流跳过光滑的鹅卵石，
“比起雨宫君…感觉更适合一起寻找石头？”
“……白？”
尝试发音。音节陌生又新奇。
他笑开了，无比明亮：
“嘿！太好啦！这下我们就是正式的朋友啦！”
“白……”
一缕阳光…恰巧穿透薄云，光柱落在他肩上跳跃的尘埃上…像细碎的金粉。
光源…好像是他本身。
身体内部…某个阴暗的角落被这束光照亮了。
【4月8日（金）晨雾】
恐慌。
口袋空了。
乳白色的、带着优美螺旋纹路的石头…不见了。
妈妈给的入学礼物。
手指在口袋里徒劳地翻搅，冰冷，颤抖。
花坛。草丛。走廊。一遍遍徒劳地低头搜寻。视野模糊。
身体里的空洞在变大。
冰冷。
像丢了锚点的船，在无声的风暴中摇晃。
突然——
一个温热的触感盖住了我冰凉、沾满泥土的手背。
抬头。
是白。
他不知何时蹲在了旁边。
“……！？”
“乳白色，螺旋纹，直径大概两厘米，对么？”
声音异常清晰，带着绝对的笃定。
袖口蹭上泥土也毫不在意，
“我想……一定在昨天我们去拿器材的地方”
他起身，带我径直走向无人注意的器材室角落。
推开最角落笨重的旧柜门
视线扫过灰尘和杂物
他蹲下，手精准地伸向缠绕在拖把布条上的缝隙……
那抹乳白色、带着独特螺旋线条的石头，像迷途的孩子，安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
“……”
喉咙被巨大的失重感和……某种更汹涌的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昨天走过这儿时，柜门咯吱响了一下，正好瞥到有点特别的东西挂在下面”
他语速依然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就知道你没发现。”
他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放回我汗湿冰冷的掌心。
“……你怎么…”
终于挤出几个碎片般的音节。
他歪着头笑了，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小得意，头顶一小撮头发不听话地翘着：
“不是说了嘛，我可是名侦探小白的说！”
“……侦探？”
声音还在抖。
“是哦！”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对侦探的眼睛啊，可是自带x光功能的说~”
眼神亮晶晶
石头回到口袋。沉甸甸的触感。
指尖下冰冷的乳白石头，此刻像被注入了体温。
心底。巨大空洞，填满
“感激……？”
“不……”
是某种…被敏锐捕捉、被温柔托起的安心感。
像在无尽的深海里，锚突然抓住了坚固的海床。
眼眶…酸得厉害。
只敢用力攥紧掌心的石头，埋下头，喉咙深处传来一声模糊的：
“…嗯”
4月10日（水）晴 强风
风。
拉扯着裙摆。
像不安分的降落伞。想躲进楼里。
“小灯！”
熟悉的声音追了上来。
回头。白小跑着追上，长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地立起，气息微喘。
“给！”
他不由分说地塞来一个东西。
掌心猛地一沉。一块墨黑。表面如镜的石头！
冰凉的触感像握住了凝固的宇宙碎片。
“……！”
声音彻底消失。
“这可是黑曜石！我跑老远才找到的宝贝，看着黑沉沉，可是…看这里！”
他侧身，挡住强劲的风，示意我将那锋利的边缘迎向阳光
瞬间！一道炫目的彩虹撕裂了墨色！短暂、暴烈、无与伦比的美丽！
呼吸…停滞。
“超震撼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种暴烈的美丽！”
他站直，笑容坦率耀眼，几乎要将人灼伤。
“……喜欢…”
终于挤出两个字。
“那就好”
他笑得更加灿烂
“我觉得它啊……最配你了”
风…似乎真的静止了一瞬。
口袋里那颗被自己小心打磨过的石英…像一粒黯淡的沙砾，被这光芒彻底覆盖。
【4月12日（日）雨 （记录昨日 星期六）】
图书室，寂静的深海深渊。
躲进最角落地质图鉴架后。
翻页声…是此刻唯一的噪音。
另一个轻轻的翻页声靠近…带着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旧书的气息。
“……找到了！”
压低的声音藏着惊喜。
书页被推到面前
火山玻璃的结构图。旁边印刷的黑曜石…和他送我的那块几乎重叠。
“……看”
指了指膝上那块安静的真品。
心跳…敲打着胸腔壁垒。
他非但没拿回书，反而蹲得更近，肩膀几乎碰到我的手臂。指尖虚点图与实物：
“看这里的气泡群……简直完美复刻！”
他的呼吸…很轻很轻，羽毛般扫过耳畔散落的发丝…痒。
手指定住了，不敢动。
“……白，了解石头”
声音飘出来，有点失真。
“当然啦！”
他答得理所当然，眼神依然钉在石头的细节上，
“就像你喜欢收集它们一样，它们也在‘说话’，只不过……用的是沉默的声音”
目光…从他专注的侧脸滑落到膝头的黑曜石。
沉默…此刻不再是阻隔，而是一块深邃、饱含未知矿物的原石。丰饶而平静。
【4月13日（月）晴】
美术课。胶水气味刺鼻。
书包夹层里…那片珍藏的、圆滚滚肚子憨憨企鹅的贴纸。纸背被汗湿了一小片。
勇气…像发酵不足的气泡，挣扎着膨胀。
回头。他…在偷偷打盹。
攥紧贴纸。
“……这个”
声音卡在气管深处。
他迷糊睁眼，瞬间眼神聚焦、转为暖融融的笑意：
“企鹅？好可爱”
“……喜…欢吗？”
“嗯！”
他应着，仔细地把它放在常用笔盒内侧
掌心的汗水粘腻。那只企鹅…在他笔盒里找到了暖黄色的家。
心脏…像一大块被阳光融化的奶油，温软得一塌糊涂。
【4月14日（火）晴】
心跳声…鼓噪，淹没了放学的铃声。
手指…死死攥着口袋里的圆润红玛瑙
像一颗饱胀的、凝固的血珠。汗透了它表面。
通往理科准备室的楼梯转角，身影出现。
冲上去。堵在他面前。
呼吸急促。
“……这个！”
声音挤出来，嘶哑微弱。
手臂僵直地抬起，摊开的掌心躺着那枚炽热的红色。
在楼梯间的昏暗里，它自身的光泽像在微微搏动。
他停下脚步。
惊讶的目光在玛瑙和我紧张的脸上流转。
然后那个熟悉的、仿佛能融化寒冬的笑容再度绽放。
“小灯…这难道是…特意给我的礼物？”
用力点头。几乎想把头埋进胸口。
他动作轻柔地从我汗湿的掌心中拈起玛瑙。
微凉的指尖意外地擦过滚烫的皮肤…一阵细小的电流。
“哇…真美。像颗…会呼吸的生命果实呢！”
他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眼底流淌的光…比任何一天的阳光都更温柔、更专注。
“……嗯！”
回应声细若蚊呐。
“谢谢你呀，小灯”
他声音真诚得毫无杂质，
“我非常、非常喜欢！”
眼看着他珍而重之地把它收进胸前的口袋
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的笑容…像一片被珍藏的、永不褪色的阳光。
【4月15日（月）晴？ 不知道】
白的座位…空了。
像一块屹立的山岩被毫无预兆地抽离。
留下巨大的、无法填满的空白。
昨日收下玛瑙时那个温暖的笑容…还在眼前浮动着。
清晰得不真实。
像阳光下易碎的肥皂泡。
课间…去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走廊转角、实验室窗边、图书馆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空的。
只有凝固的阳光…在地板画下冰冷的几何图形。
贴着胸口口袋的黑曜石…沉重冰冷的触感。
寒气…仿佛透过布料渗入皮肤，钻进骨头缝里。
身体内部…好像也同步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只剩下无声弥漫、无孔不入的…
灰色的阴霾在弥漫，沉重得让人窒息。
（字迹明显失控、潦草，带着墨水洇开的湿润痕迹）
……发生了…什么？
【4月16日（火）灰】
【4月17日（水）】
角落的空气…冻成了坚冰。
【4月19日（金）】
黑曜石的棱角…在掌心按出深红的印痕。痛感…清晰。却麻木。
【4月23日（火）阴转晴】
发生了好多事。
千早爱音……闯进了白的世界。
仿佛一道……全新的、耀眼的光束投射在他的生活里。
看着他将那熟悉专注的、温柔闪亮的笑容毫不吝啬地投向爱音的方向……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绞索死死勒紧。沉闷的钝痛弥漫。
……这种感觉……很难受……
……难以言喻……
但最终……我还是应允了。
他说……是。
一辈子的乐队。
坚固的磐石……也经不住岁月风霜水滴石穿……
……海葵……的怀抱能否永远提供足够的温暖和安全感？
……深洋迷途……小丑鱼……还能寻回那条刻在血脉里的路吗？
想要……一辈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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