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下，便再无回头路。
明玉将最后一批用霜华制造的生机薄片仔细敷在苏禾手臂上，又将自己这些时日积攒下的、那丝微薄的本源寒气，尽数渡入苏禾眉心。做完这一切，她深深看了一眼苏禾那依旧沉睡却似乎平和了些许的面容，仿佛要将这景象刻入灵魂。
然后，她毅然转身，面向那片在黎明微光中更显幽邃的矿脉雪坡。
此行凶险，九死一生。她不知道矿脉深处藏着什么，不知道那“旧誓”是否真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这残破之躯能否承受探索的代价。但她别无选择。被动等待，只有慢性死亡。
她调整呼吸，将状态维持在一种极致的冷静与专注中。残存的左手紧握着一块边缘锋利的岩石碎片，既是工具，也是微不足道的武器。右肩的契约符纹被她用破布紧紧缠绕、掩盖，试图最大限度地隔绝那可能存在的窥探和干扰。
她迈出了第一步，踏上了通往矿脉的雪坡。
越靠近那片裸露的黑色寒岩，空气中的寒意便愈发刺骨凝实，仿佛连光线都被冻结、扭曲。脚下松软的积雪逐渐被坚硬的冻土和碎岩取代，行走变得异常艰难。
她没有直接走向之前发现刮痕和血迹的那片裸露岩层，而是根据“捕痕诀”的感知，选择了一条寒意流动相对“平缓”、似乎更少被“打扰”的路径，绕着矿脉的边缘，开始缓缓向下探寻。
矿脉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它并非仅仅局限于那处雪坡，而是如同一条沉睡的黑龙，蜿蜒嵌入大地深处。明玉沿着其边缘下行，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巨兽的巢穴。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异常。冰雪不再是纯白，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幽蓝色。裸露的岩石上，那些天然的银色寒脉纹路越发清晰密集，如同活物的血管，缓缓搏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万年玄冰和某种古老尘埃的沉滞气息。
她运用“捕痕诀”，将感知放大到极限，警惕地扫描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
很快，她发现了更多人为的痕迹。
一些更加隐蔽的岩壁上，出现了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刻痕。这些刻痕并非简单的刮凿，而是一些残缺的、充满几何美感的符号和图案，与破殿梁上那些被“伪痕”覆盖前的原始刻痕风格极为相似，却更加宏大、更加精密！它们似乎构成了某种封印或引导能量的阵列的一部分！
在一些刻痕的节点处，她甚至找到了几块彻底碎裂的、材质与那黑色令牌相似的碎石块，只是其中早已没有任何能量残留，变成了真正的顽石。
她还发现了几处疑似祭坛的遗迹——由黑色寒岩粗略垒成的圆形平台，中央有着焦黑的灼烧痕迹，周围散落着一些完全石化的、无法辨认的骨骼碎片。
越是深入，痕迹越多，也越是触目惊心。
这里，在遥远的过去，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场所！绝非简单的矿坑！
苏禾的呓语在她脑中回响：“…旧誓未绝…”、“…痕渊之眼…”
难道这里就是“痕渊”？这些刻痕和祭坛，就是“旧誓”的体现？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向下。
终于，在绕过一块如同屏风般的巨大寒岩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近乎垂直向下的幽深洞窟，出现在矿脉的深处！
洞窟入口呈不规则的圆形，直径约有数丈，边缘参差不齐，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开来的。一股远比周围更加精纯、更加霸道、同时也更加混乱和危险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吐息，从洞窟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
洞窟的内壁并非普通的岩石，而是那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黑色寒岩，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银色寒脉！这些寒脉比外面看到的任何一处都要粗壮、明亮，其中流淌的寒意几乎化为液态，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低温！
这里，恐怕才是矿脉真正的核心！是寒力最本源、最集中的地方！
而就在那洞窟入口的边缘，明玉看到了让她瞳孔骤缩的景象——
那里，矗立着一座相对完整的石碑！
石碑同样由黑色寒岩雕成，约半人高，表面相对光滑，没有太多复杂的刻痕。但在石碑的中央，深深地刻着两个巨大的、她从未见过却瞬间就能理解其含义的古老文字——
“止步”。
而在“止步”二字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加细小、却更加触目惊心的字迹，那字迹歪斜扭曲，仿佛是用尽最后力气、蘸着鲜血刻下：
“窥渊者，承其重；违誓者，噬其魂。”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庄严、警告与绝望的气息，从石碑上扑面而来！
这就是“旧誓”！这就是前人留下的、用生命刻下的警告！
明玉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站在洞窟边缘，感受着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的黑暗，以及那座无声诉说着恐怖过往的石碑。
进，还是不进？
“窥渊者，承其重”——这“重”是什么？是知识的负担？是力量的诅咒？还是… …直接被这洞窟深处的某种存在吞噬？
“违誓者，噬其魂”——这“誓”又是什么？是不得入内？还是… …其他？
她想起了废墟存在对原始寒岩的疯狂渴望。难道这洞窟深处，有它极度渴望、却又被这“旧誓”阻挡的东西？
如果她能进去，如果能找到那样东西… …是否就能掌握真正的主动权？甚至… …找到反制它的方法？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智，诱惑着她。
她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那寒意几乎冻僵她的肺腑，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不能贸然进去。以她现在的状态，进去恐怕瞬间就会被冻毙，或者触发未知的禁忌。
但… …或许不需要进去那么深？
她的目光落在洞窟内壁那些密集的寒脉上。这些寒脉中流淌的，是最精纯的寒力本源。如果能在外围，小心翼翼地收集一点点… …
她再次运转“捕痕诀”，感知着洞窟入口处的能量流动。
她发现，在那磅礴涌出的寒流中，偶尔会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更加凝练的寒髓精华，如同调皮的光点，随着寒流被带出洞窟，然后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如果能捕捉到这些光点… …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
她后退几步，远离洞窟入口那最危险的范围，然后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寒岩地面坐下。
她解开右肩的布条，露出那个契约符纹。
然后，她开始小心翼翼地、逆向运转“捕痕诀”，不是引导能量，而是试图模拟出与洞窟深处同源的、一种极其微弱的吸引波动！
她要将那些被带出的寒髓精华光点，引诱过来！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她必须精准地控制波动的频率和强度，稍有不慎，就可能不是引诱光点，而是惊动洞窟深处那可能存在的、更加恐怖的东西！或者，被契约另一端的废墟存在察觉！
她屏住呼吸，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细微的操作中。额角青筋凸起，冷汗刚渗出就被冻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她精神即将再次透支时——
一点米粒大小、却异常璀璨夺目的莹蓝色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晃晃悠悠地从洞窟涌出的寒流中分离出来，朝着她缓缓飘来！
成功了！
明玉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维持着那微弱的吸引波动。
光点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股精纯、古老、近乎法则般的寒意！
然而，就在光点即将触及她身体的刹那——
异变陡生！
她右肩的契约符纹，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
一股强大无比的、充满惊怒和极致贪婪的意念，如同失控的野兽，猛地从符纹中爆发出来，瞬间冲垮了明玉小心翼翼维持的吸引波动！
是废墟存在！它察觉到了！察觉到了这远比原始寒岩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寒髓精华！
它要强行抢夺！
“不！”明玉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拼命想要压制符纹的异动，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收获！
但她的力量在对方那磅礴的意志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那莹蓝光点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的掠夺意志吓得一滞，随即就要缩回洞窟的寒流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寂的、代表“旧誓”的石碑，忽然微微一亮！
一股无形却浩瀚的排斥之力，以石碑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狠狠地撞在了那试图透过契约降临的掠夺意志之上！
“轰——！”
一声无声的、却仿佛响彻在灵魂层面的剧烈碰撞爆发！
明玉只觉得脑袋如同被重锤击中，耳中嗡鸣一片，契约符纹传来的灼烫感瞬间达到顶峰，然后骤然断绝！
那废墟存在的意志，竟然被石碑的力量，强行逼退、隔绝了！
而那颗莹蓝光点，在失去了双方的争夺后，似乎耗尽了力量，光芒迅速黯淡，眼看就要彻底消散。
明玉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和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左手，猛地将那即将消散的光点捞入手中！
光点入手，瞬间化作一滴极其冰寒的蓝色液滴，融入她的掌心，带来一股钻心的刺痛，旋即化作一股精纯温和的暖流，迅速蔓延向她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甚至她那废掉的右肩断口处，都传来一阵麻痒之感！
这寒髓精华，竟蕴含着如此磅礴的生机？！
她来不及细想这矛盾的感觉，石碑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那被逼退的废墟存在意志虽然暂时隔绝，但其暴怒和更加炽烈的贪婪，如同实质的压力，隔着空间传来！
此地不宜久留！
明玉挣扎着爬起，甚至顾不上恢复，用最快的速度，踉跄着逃离了这矿脉核心区域，向着营地的方向亡命奔去。
身后，那幽深的洞窟依旧喷吐着致命的寒意，那座石碑静静矗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明玉知道，平衡已被彻底打破。
她窥见了“渊”的一角，也触怒了深渊下的存在。
更获取了一丝……可能改变一切的，真正的“本源”。
薪尽途穷，终见微光。
然光之所至，影亦随形。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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