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土坯房里,死寂被一声压抑的抽气打破。
苏禾背靠着漏风的破门板,缓缓直起了刚才还佝偻颤抖的身体。脸上那些懦弱的泪水、惊惶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冻土般的漠然。她抬起右手,刚才被陆大柱踹中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衣袖上清晰地印着一个沾满泥污的鞋印。
她伸出右手,指尖精准地落在左臂肩关节处,轻轻一捏。
一阵钻心的锐痛瞬间袭来,沿着神经直冲大脑。
脱臼。
陆大柱那一脚,带着成年男人醉酒后的蛮力,又是在苏禾刻意用巧劲“迎”上去的情况下,力道结结实实地作用在脆弱的肩关节上。虽然避开了骨头直接断裂,但关节错位是跑不了的。
【宿…宿主!您受伤了!严重吗?需要急救!小柒马上为您检索《战时急救手册》…】脑内,小柒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电子杂音,数据库疯狂闪烁红光。
“闭嘴。”苏禾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瞬间掐灭了小柒的聒噪。
她没理会脱臼的疼痛,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蚊虫叮咬。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这间冰冷破败的小屋。土炕,破柜,墙角冰冷的土灶,还有地上那层永远扫不干净的灰尘。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炕沿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上,碗底残留着一点浑浊的、已经冻成冰碴子的糊糊状东西,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霉味和糠麸气。
这就是“苏招娣”的食物?或者说,维持这具身体不立刻倒下的“燃料”?
苏禾走到炕柜前,再次打开那个隐蔽的夹层。里面除了空气,空空如也。那颗奶糖,是她仅存的、能拿得出手的“诱饵”,已经用在了猪圈里那头小狼崽子身上。
寒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一种资源匮乏的冰冷现实,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了下来。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方,没有食物,没有药品,没有御寒的衣物,甚至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奢侈。这具身体本就虚弱,加上脱臼和寒冷,如果放任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她需要资源。立刻,马上。
苏禾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脱臼的左臂上,眼神沉静无波。她走到土炕边,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慢条斯理地将炕上那床又薄又硬的破棉被卷起来,堆在炕沿靠墙的位置,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软垫。
然后,她侧过身体,将脱臼的左肩,对准了那个棉被卷成的软垫。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右臂骤然发力,狠狠地向后一拧、一撞!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骼错位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干脆利落。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苏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煞白如纸。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喉间压抑着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眼前阵阵发黑,但意识却异常清醒。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错位的关节在巨大的反向冲击力下,被强行推挤、摩擦,最终“咔哒”一声轻响,滑回了它原本的臼窝!
复位成功。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快、狠、准。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锤炼出的、对身体极限的精准掌控。只是这具身体的底子太差,剧烈的疼痛和瞬间的能量消耗让她眼前发黑,脚下发软,不得不单手撑住冰冷的土炕边缘,大口喘息,平复着身体过载的应激反应。
【啊啊啊啊——!!!】小柒在苏禾脑子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宿主!!!您在干什么!!!自残吗?!脱臼复位需要专业手法!需要固定!需要消炎止痛!您这样会引发二次损伤!会感染!会…会…《育儿手册》没有这一条!没有!!!能量波动异常!警报!警报!系统即将…滋——】
尖锐的警报声和系统的尖叫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苏禾撑着炕沿,缓过那阵剧烈的眩晕和疼痛,才在意识里冷冷地回了一句:“再吵,就永久静音。”
脑海里一片死寂。
小柒彻底死机了。巨大的惊吓和无法理解的操作,超出了它残缺数据库的处理极限。那颗代表它核心的光球,在苏禾的意识深处,暗淡地、委屈地缩成了一小团,瑟瑟发抖,连数据流都停滞了。
苏禾没理会死机的系统。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复位后的左臂。关节处传来火辣辣的胀痛和明显的滞涩感,但基本的屈伸功能已经恢复。足够了。
她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说是水缸,其实是个半人高的粗陶瓮,里面的水结了厚厚的冰,只在中心凿开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能看到底下浑浊的水。她用那个豁口的粗陶碗舀了半碗冰水,又从灶膛里抓了一小把草木灰,混合在冰水里搅成浑浊的泥浆状。
然后,她解开破棉袄的扣子,褪下左肩的衣物。瘦削的肩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皮肤苍白,肩关节处已经明显红肿起来,一个清晰的、边缘青紫的鞋印烙印在红肿的皮肤上,狰狞刺目。
她面无表情地用右手蘸着那冰冷刺骨、混着草木灰的泥浆,一遍遍、用力地擦拭着肩头的鞋印和污渍。草木灰粗糙的颗粒摩擦着红肿破皮的伤口,冰水刺激着敏感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的动作却稳定而机械,仿佛擦拭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直到那片皮肤被擦得通红,几乎要破皮流血,再也看不到一丝鞋印的痕迹,她才停手。冰冷的水和粗糙的草木灰,虽然原始简陋,却也能起到一定的清洁和收敛作用,避免伤口在恶劣环境下快速感染溃烂。这是没有药品时的权宜之计。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穿好破棉袄,将衣襟拢紧。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微微颤抖,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屋外,寒风依旧在呼啸。
猪圈的方向,死寂一片。
苏禾走到窗边——那只是一个用破塑料布勉强糊住的、透光的小洞。她掀开塑料布一角,冰冷的目光投向猪圈的方向。黑暗中,她似乎能“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正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舔舐着那颗奶糖带来的、短暂而陌生的暖意,以及巨大的困惑。
糖纸…吐掉了吗?
她放下塑料布,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黑暗。转身走到冰冷的土炕边,将那床薄被重新抖开,裹在身上,靠墙坐了下来。
她没有躺下,只是闭目养神,像一柄收入破旧刀鞘的利刃,在短暂的蛰伏中,积蓄着力量,也等待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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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糊着塑料布的窗户,给冰冷的土坯房内带来一丝模糊的亮色。
苏禾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一夜的浅眠并未驱散多少寒意和疲惫,脱臼复位后的左肩依旧沉甸甸地胀痛着。她活动了一下手指,确认手臂的基本功能无碍,便掀开那床聊胜于无的薄被,准备迎接这个时代新一天的“战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带着迟疑的窸窣声,在门外响起。
声音很轻,像是某种小动物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爪子,又像是枯枝被风吹动摩擦着土墙。但在苏禾远超常人的感知中,这声音清晰得如同鼓点。
来了。
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慢吞吞地穿着那双露脚趾的破布鞋,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无力。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里面的动静。过了几秒,窸窣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些,停在了她那扇破旧的木板门前。
没有敲门声。也没有喊声。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压抑呼吸的沉默。
苏禾系好最后一根鞋带(其实只是一根破布条),这才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挪,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走到门口。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凑到门缝处,像是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动作透着一种怯懦的小心翼翼。
透过门板粗糙的缝隙,她“看”到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裹在那几片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布里,赤着冻得青紫溃烂的双脚,像一尊冰雕,僵硬地杵在门外冰冷的雪地上。正是陆建国。
他低着头,枯黄打结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尖刻的下巴。那双狼崽子般的眼睛藏在头发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但苏禾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正透过门缝,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是那张被唾液浸透、又被冻得发硬的红色蜡纸。皱巴巴的一小团,被他死死捏在掌心,像是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信物。
苏禾的视线在那张蜡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作迟缓地、带着一种吃力的感觉,拔开了那根不怎么结实的木头门闩。
“吱嘎——”
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一股比屋内更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夹杂着雪沫。门外的陆建国被风吹得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抬起头!
那张小脸暴露在灰白的天光下,比昨晚更加惨不忍睹。冻疮溃烂的范围扩大了,青紫的皮肤上布满了皲裂的血口子,嘴唇干裂发白,因为寒冷和紧张微微颤抖着。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种近乎凶戾的警惕和…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他死死地盯着门缝里苏禾那张苍白虚弱的脸,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又像是在黑暗里搜寻唯一一点光亮的困兽。
然后,他猛地将攥着蜡纸的右手往前一伸!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凶狠,仿佛递出的不是一张糖纸,而是一把淬毒的匕首!
那团皱巴巴、冻得硬邦邦的红色蜡纸,被他用力地、几乎是砸向苏禾的方向,落点正是她的脚边。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用尽了所有勇气,又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猛地转身!那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满是冻疮溃烂的赤脚,不管不顾地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踉跄着就要往正屋的方向跑!
他要把这张糖纸“还”给她!像丢掉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划清界限!证明自己不是那么好骗的!
【宿主!他…他这是…】刚刚艰难重启、数据还不太稳定的小柒,被这充满敌意和决绝的举动惊得数据库乱码。
就在陆建国转身的瞬间!
一只苍白、瘦削、却异常稳定的手,快如闪电般从门缝里探出!精准地、牢牢地抓住了他那只刚刚递出蜡纸、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右手手腕!
冰冷!瘦弱!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陆建国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雪地里!他惊骇地睁大了眼睛,猛地回头!对上的是苏禾那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眸。
“啊——!”一声短促、尖锐、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嘶吼从陆建国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像被烙铁烫到,或者说,更像被捕兽夹夹住的绝望小兽,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不顾一切的挣扎!瘦小的身体爆发出与他体型不符的蛮力,疯狂地扭动、踢打!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本能地弯曲成爪状,带着风声,狠狠地朝着苏禾抓挠过来!目标是她抓着自己的手臂,还有她的脸!动作狠辣,完全是野兽般的撕咬本能!
他要挣脱!他要撕碎这个胆敢抓住他的陌生人!
【危险!宿主快放手!《育儿手册》警告!警惕幼崽应激反应!避免肢体冲突!建立信任…】小柒的尖叫再次响起。
苏禾对脑内的噪音和眼前凶狠的抓挠视若无睹。抓住陆建国手腕的那只手稳如磐石,任凭他如何疯狂扭打撕扯,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则更快!在陆建国的爪子即将抓到她手臂的瞬间,闪电般抬起,精准地捏住了他那只攻击手腕的脉门!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巧劲,瞬间让陆建国整条手臂一麻,所有的力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那只凶狠抓挠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陆建国眼中凶戾更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小牙,不管不顾地就要朝着苏禾的手腕咬下去!
就在这时!
苏禾抓着他两只手腕的手猛地一错、一送!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陆建国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目标不是冰冷的雪地,而是苏禾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敞开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相对外面而言)的门内!
噗通。
陆建国小小的身体被那股巧劲直接“送”进了屋内,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虽然苏禾控制了力道,摔得并不重,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瞬间的压制,让他懵了。他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像离水的鱼,那双狼崽子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的茫然和巨大的惊骇。
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懦弱的女人…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她怎么做到的?!
苏禾在他摔进来的瞬间,已经迅速关上了身后的破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可能的窥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如同受惊小兽般剧烈喘息、眼神惊疑不定的陆建国。
她的目光掠过他裸露在外、冻得青紫溃烂、甚至流着黄水的脚踝和小腿,掠过他身上那几片根本无法御寒、沾满污秽的破布条,最后落在他因为剧烈挣扎撕扯而重新裂开流血的冻疮伤口上。
“想冻死?”苏禾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起床的沙哑,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还是想烂掉手脚,变成残废?”
她走到炕柜前,再次打开那个隐蔽的夹层。这一次,她拿出来的不是糖,而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用油纸仔细包着的黑色小药膏。这是“苏招娣”压箱底的、不知从哪个游方郎中手里得来的、据说能治冻疮的劣质药膏,味道刺鼻,效果存疑。
她拿着那盒小小的药膏,走到依旧趴在地上、充满戒备死死盯着她的陆建国面前,蹲了下来。动作间,左肩的伤似乎被牵动,让她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起来。”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陆建国没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药膏,眼神里的戒备和凶戾重新凝聚,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般的呜咽。他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小狼,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苏禾没再废话。她伸出右手,快如闪电般再次扣住了陆建国没受伤的那只脚踝!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无法挣脱。
“啊!”陆建国惊叫一声,另一只脚本能地踹过去!
苏禾的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轻易地格开了他无力的踢踹,同时捏住他脚踝的手微微一用力。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脚踝处传来!陆建国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住,不敢再动。他惊恐地看着苏禾,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又要对他做什么。
苏禾没理会他眼中的恐惧。她打开那盒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用指尖挖了一小块。那药膏黑乎乎、油腻腻的,散发着浓烈的樟脑和不知名草药混合的怪味。
然后,她将那冰凉的、带着怪味的药膏,毫不温柔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涂抹在陆建国脚踝和小腿处那些最严重的、正在溃烂流脓的冻疮伤口上!
“嘶——!”药膏接触到溃烂的伤口,带来一阵混合着冰凉和刺痛的奇异感觉,让陆建国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想缩回脚。
“别动。”苏禾的声音冰冷,手上的动作却更快,力道也更重了几分,几乎是压着他的伤口在涂抹。那粗糙的手指按压在溃烂的皮肉上,带来钻心的疼痛,陆建国疼得小脸扭曲,牙关紧咬,额头上冒出冷汗,却真的不敢再动了。他能感觉到,如果他再挣扎,这个女人的手指可能会像捏碎虫子一样捏碎他的骨头!
苏禾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怜惜,像是在处理一件需要打磨的粗糙工具。她快速地、用力地将那劣质的药膏涂抹在每一处溃烂流脓的冻疮上,直到那些黑乎乎的药膏完全覆盖了伤口。刺鼻的药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涂完腿上的冻疮,她又一把抓住陆建国那只刚才攻击她的手腕。手腕上也有几处冻裂的口子。同样粗暴地、毫不留情地将药膏涂抹上去。
整个过程快速、沉默、充满了疼痛和一种冰冷的效率感。
陆建国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破布条,嘴唇咬得发白,却硬是一声没吭。只有那双狼崽子般的眼睛里,翻涌着剧烈的疼痛、巨大的屈辱,以及一丝…被这完全超出预料的“待遇”弄懵了的茫然。
这个“姨”…她到底要干什么?给他糖…又给他涂这种火辣辣疼的药…她是想毒死他?还是…另一种更可怕的折磨?
就在陆建国被疼痛和混乱的思绪占据大脑时,苏禾已经涂完了药膏。她收回手,将那盒小小的药膏重新包好,看都没看地上疼得蜷缩起来的陆建国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垃圾。
她站起身,走到水缸边,用那个豁口碗舀了点冰水,冲洗掉手上沾染的药膏和污渍。然后,她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闩,将门拉开一道缝。
冰冷的晨风瞬间灌入。
“滚出去。”苏禾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背对着他,像是在驱赶一只误入的野狗。“别死在这里,晦气。”
陆建国蜷缩在地上,身体还在因为疼痛和寒冷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沾着冷汗和灰尘的枯黄头发下,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禾冷漠的背影,里面的屈辱、恨意、茫然和一种被彻底践踏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挣扎着,用那只涂了药膏、依旧火辣辣疼的手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已经被他捏得不成样子的红色蜡纸。
他没有再看苏禾,只是低着头,用一种沉默的、却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倔强姿态,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出了那扇冰冷的门,重新踏入外面呼啸的寒风和厚厚的积雪中。
小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正屋方向的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脚印。
苏禾关上门,插好门闩。她走到窗边,透过塑料布的缝隙,看着那串孤独倔强的脚印消失在正屋的门口。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转身回到冰冷的土炕边,重新裹紧了那床薄被。
【宿…宿主…】小柒弱弱的声音响起,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不解,【您…您刚才的操作…小柒无法理解…《育儿手册》第3章第7条明确规定:处理幼崽伤口需动作轻柔,语言安抚…您…您这样会让他更恨您的…信任度…信任度跌到负数了…】
苏禾闭上眼,意识里一片漠然。
“恨,总比冻死烂掉强。”她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冰冷而清晰,“活下来,才有资格谈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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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灰蒙蒙的天上,吝啬地洒下一点聊胜于无的光线,却驱不散北方腊月里深入骨髓的寒意。积雪反射着惨白的光,整个靠山屯像是被冻僵了,死气沉沉。
陆家正屋的破木门被“哐当”一声踹开,裹挟着一股浓烈的劣质烧酒和宿醉的酸腐气。陆大柱顶着通红的酒糟鼻,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身上的破黑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肮脏的粗布褂子。他显然没睡好,眼泡浮肿,眼白里布满血丝,脸上带着宿醉后的烦躁和戾气。
昨晚被苏招娣那丧门星一闹,又被“克亲”的名头恶心了一通,他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此刻,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院子里逡巡,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猪圈旁边,那个小小的、蜷缩在墙根阴影里的身影——陆建国。
他正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躲避正午依旧刺骨的寒风,涂了药膏的脚踝和小腿裸露在破布条外,冻得发紫。劣质药膏带来的刺痛感和火辣感尚未完全消退,混合着寒冷,形成一种持续的折磨。他低着头,枯黄的头发遮住了脸,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小畜生!”陆大柱的咒骂如同破锣,瞬间打破了院子的死寂。他几步冲过去,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地朝着陆建国枯草般的头发抓去!“挺尸呢?还不滚去后山捡柴火!想冻死老子?”
他的手带着浓重的恶意和力量,眼看就要揪住陆建国的头发,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摔打!
就在那只大手即将触碰到发丝的瞬间!
一道瘦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那间小土坯房的门后“闪”了出来。正是苏禾。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副随时要晕倒的虚弱模样,却正好挡在了陆大柱抓向陆建国的路线上。
“大…大柱哥…”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恐惧和哀求,身体微微颤抖着,“孩子…孩子昨晚冻着了…身上有伤…还…还没缓过来…您…您就饶他…”
“滚开!丧门星!”陆大柱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看也不看,那只抓向陆建国的手方向不变,另一只手则带着更大的力道,狠狠地朝着挡路的苏禾推搡过去!“老子教训儿子,轮得到你个克夫的寡妇多嘴?给老子滚远点!看见你就晦气!”
这一推,饱含着一个壮年男人被酒精和怒火催发的蛮力,若是推实了,以苏禾“虚弱”的状态,绝对会被狠狠掼倒在地,甚至撞上旁边的石头猪圈墙!
陆建国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埋在膝盖间的头微微抬起了一丝缝隙,那双狼崽子的眼睛透过发丝,死死地盯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瘦弱背影,瞳孔里映出陆大柱那只带着风声、即将落在她身上的、粗壮的手臂!
就在陆大柱的手掌即将触碰到苏禾肩膀的千钧一发之际!
苏禾动了!
她像是被吓坏了,脚下“一个不稳”,身体极其“慌乱”地向后踉跄了小半步,仿佛要躲避那致命的推搡。但就是这看似惊慌失措的后退小半步,却让她的身体巧妙地调整了角度和重心!
同时,她那只一直垂在身侧、仿佛无力动弹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般闪电探出!不是格挡,不是推拒,而是精准无比地扣在了陆大柱推搡而来的右手手腕上!五指如钩,瞬间锁死了腕关节!
陆大柱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麻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从手腕窜上整条手臂!他推搡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整条胳膊瞬间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苏禾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扣住他手腕的左手猛地向自己怀里一拉、一拧!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般顺势侧转,右肩看似无力、实则带着一股卸力的巧劲,轻轻撞在陆大柱因前冲而微微失衡的胸口!
“呃啊——!”
一声短促的、变了调的痛吼从陆大柱喉咙里爆发出来!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节错位声,清晰地响起在冰冷的院子里!
陆大柱那只粗壮的右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软软地垂落下来!肩关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脱臼了!
巨大的疼痛和瞬间失去手臂控制权的恐惧,让陆大柱酒意全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左手死死捂住软垂的右肩,看向苏禾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如同见了鬼!
“你…你…”他疼得话都说不利索,牙齿咯咯打颤。
苏禾却像是被自己的“反抗”吓坏了,在完成那一系列动作后,身体猛地一软,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虚弱”地跌坐在地上!她捂着自己刚才“撞”到陆大柱的右肩(实际是昨晚受伤的左肩位置),脸上瞬间布满了痛苦和极度的恐惧,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啊!我的胳膊!大柱哥!我的胳膊断了!好痛啊!救命啊!杀人啦!”
她的哭嚎声又尖又利,瞬间穿透了死寂的院落,在寒风中远远传开!
“大家快来看啊!陆大柱要杀人啦!他推断了我的胳膊啊!救命啊!老支书!救命啊!”苏禾一边哭嚎,一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拼命拍打着冰冷的雪地,撒泼打滚,将一个被暴力伤害、濒临崩溃的懦弱寡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大柱捂着剧痛的右肩,疼得龇牙咧嘴,看着地上撒泼打滚、哭天抢地的苏招娣,再看看自己完全使不上力、软垂下来的右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才那瞬间的剧痛和手臂失控的感觉太真实、太恐怖了!他明明只是推了她一下…怎么…怎么会这样?!
“你…你放屁!是你…是你…”他试图辩解,却被苏禾更加凄厉的哭嚎打断。
“老天爷啊!睁开眼看看吧!我苏招娣命苦啊!刚嫁过来就克死了男人,现在连命都要被大伯哥收走了啊!他这是嫌我晦气,嫌建国是灾星,要打死我们娘俩啊!我不活了!让我死了算了!”苏禾哭得声嘶力竭,身体在地上痛苦地扭动,仿佛真的遭受了致命的打击。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邻居。几扇破旧的院门小心翼翼地打开,探出几张或好奇、或麻木、或带着些许同情的脸。有人朝着村西头跑去,显然是去叫老支书了。
陆大柱看着围拢过来、指指点点的邻居,再看看地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苏招娣,又急又怒,肩膀的剧痛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想上前把苏招娣拖起来,可一抬脱臼的右臂,就是一阵钻心的疼,根本使不上力。想用左手,又怕这“克夫”的丧门星再给他来一下邪门的!
“你…你个泼妇!你血口喷人!”他只能徒劳地跳脚咒骂,脸色由白转青,额头青筋暴跳。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吵吵什么!大柱!苏招娣!怎么回事!”
老支书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拄着拐棍,在几个村民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脸色凝重,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坐在地上哭嚎打滚、捂着肩膀仿佛痛不欲生的苏招娣;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右臂软软垂着、跳脚咒骂的陆大柱;还有角落里,那个蜷缩着、像块石头一样沉默、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眼睛的陆建国。
“老支书!您可要给我做主啊!”苏禾看到老支书,如同看到了救星,哭嚎得更加凄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磕头,却又“痛”得跌坐回去,泣不成声,“大柱哥…大柱哥他嫌我们娘俩晦气…要打死建国…我去拦着…他就…他就推我…我的胳膊…胳膊断了啊!老支书!这日子没法过了啊!与其被活活打死,不如…不如您做主…让我带着建国…分出去单过吧!是死是活…我们娘俩认了!绝不再拖累陆家…绝不再让大柱哥看着我们晦气啊!”
“分家”两个字,如同两颗炸雷,清晰地抛了出来!
陆大柱一听,更是暴跳如雷:“放你娘的狗屁!谁要打死你们!是你…是你这丧门星使妖法!老支书!您看她把我胳膊弄的!是她…”
“够了!”老支书猛地一跺拐棍,发出沉闷的响声,打断了陆大柱的咆哮。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陆大柱软垂的右臂,又看向苏禾那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和她捂着肩膀痛苦不堪的样子,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沉默得可怕的孩子身上。
苏招娣胳膊断了?陆大柱的胳膊也脱臼了?一个懦弱的小寡妇,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情形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但苏招娣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不像作假,陆大柱的脱臼也是实打实的。联想到陆家这“克亲”的名声,联想到陆大柱平时对那孩子的打骂…老支书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看向陆大柱的眼神带上了严厉:“大柱!你是不是又喝酒打孩子了?还动手打弟媳妇?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我没有!是她…”陆大柱百口莫辩。
“没有?”老支书指着苏禾,“那她胳膊怎么回事?哭成这样是装的?还有你!你胳膊又怎么回事?自己摔的?”他又指着角落里沉默的陆建国,“你看看孩子!冻成什么样了?身上那伤!你这个当爹的,心是石头做的?”
一连串的质问,句句戳在点上。周围的邻居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陆大柱的眼神充满了鄙夷。这年头,打老婆孩子虽然不少见,但闹到要“打死”的地步,还当着老支书的面,这就太过了。尤其苏招娣还是个刚死了男人的新寡,陆建国又顶着“灾星”的名头…陆大柱这行为,坐实了心狠手辣、嫌弃寡嫂侄儿的名声!
陆大柱被老支书的威严和周围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肩膀的剧痛更是让他脑子发懵。他张着嘴,看着地上哭得快要晕过去的苏招娣,再看看老支书铁青的脸,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恐惧攫住了他。
“我…我…”他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老支书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哭得凄惨的苏禾和角落里那个死寂的孩子,又厌恶地看了一眼百口莫辩、狼狈不堪的陆大柱。
“造孽啊!”老支书用拐棍狠狠杵了一下地面,“苏招娣说得对!你们这样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早晚要出人命!今天是我看见了,赶上了!明天呢?后天呢?真闹出人命,你陆大柱吃枪子儿,我们靠山屯也跟着丢人现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下了决断:“分!这个家必须分!苏招娣,你带着建国,搬到村东头那个废弃的看青棚去!队里批了!粮食…队里先借你们娘俩一个月的口粮!工分…建国还小,苏招娣你这身子骨…”老支书看了看她“断”了的胳膊和惨白的脸,摇摇头,“先养着吧!开春再说!”
“老支书!”陆大柱急了,村东头的看青棚?那破地方四面漏风,比猪圈好不了多少!这分出去,他虐待寡嫂侄儿的名声就坐实了!而且…他看着苏招娣,心里那股邪门的恐惧感挥之不去。
“闭嘴!”老支书厉声打断他,“就这么定了!再闹,开春的救济粮,你们陆家一份也别想要!”他看向苏禾,语气缓和了些,“苏招娣,你…能起来不?先回屋躺着,待会儿我让人把粮食和钥匙给你送去。”
“谢…谢谢老支书…呜呜…您的大恩大德…招娣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苏禾挣扎着,用“完好”的右手撑着地,在老支书示意下两个妇女的搀扶下,艰难地、一步一挨地“挪”回了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土坯房,背影凄苦无助。
陆大柱捂着剧痛脱臼的右肩,脸色灰败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邻居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游街。他猛地转头,凶狠地瞪向猪圈墙根那个依旧蜷缩着、沉默得像块石头的陆建国,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汁的刀子。
都是这个小畜生!都是这个灾星!招来了苏招娣这个邪门的丧门星!
陆建国感受到了那毒蛇般的目光。他蜷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却没有抬头。枯草般的头发下,那双狼崽子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那扇刚刚关上的、属于苏禾的小土坯房的破门。
门板粗糙,缝隙里透出屋内深沉的昏暗。
刚才那个女人…她跌坐在地上哭嚎时…捂着的…好像是左肩?可她涂药时…明明是左臂脱臼…昨晚被踹的也是左臂…
还有…她摔倒时…那只抓向自己的手…快得像闪电…力气大得吓人…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了陆建国混乱而戒备的脑海。这个“姨”…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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