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行医问诊时，多了一份心思。
她不再仅仅专注于孕产妇的脉象、舌苔、恶露、乳汁这些身体表征，诊脉间隙，她会状似无意地与她们拉拉家常。
“嫂子这几日胃口可好？夜里娃娃闹得凶吗？家里婆婆、相公可还体贴？”
“大姐瞧着有些疲惫，可是夜里没歇好？心里头……有没有觉得堵得慌，或者莫名想掉眼泪？”
“这孩子长得真壮实，带起来辛苦吧？若有什么难处，或是心里不痛快，别闷着，可以说与我听听。”
起初，那些妇人大多一愣，随即或强笑说“都好”，或叹气抱怨几句带孩子的辛劳，真正能说出个所以然的并不多。
但秦玥并不气馁，她细心观察着她们说话时的神情、语气，以及身边陪伴家人的态度。
她发现，那些被家人悉心照料，言语间透着满足与安心的产妇，往往面色红润，乳汁充沛，身体恢复得也快。
而那些眉宇间带着愁绪，或言辞闪烁、暗示家中多有烦难的妇人，则更容易出现产后腹痛、乳汁不下、乃至虚汗不止的情况。
阿依将秦玥的发现记在心里，她想起了周荔。
她找了个午后，去找周荔闲聊。
周荔正坐在窗边抚琴，阳光洒在她身上，神情平和。
见到阿依，她很是高兴。
阿依陪她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斟酌着开口，询问她当年失去女儿孙知宁之后的情形，随后把秦玥的发现与她说了。
周荔一听阿依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阿依，声音轻轻的：
“阿依，你的意思是我那时候，是生病了？”
阿依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清澈而肯定：“大伯母，您当时是心病。很重的心病。”
周荔喃喃重复：“心病也算病么？”
在她过往的认知里，病便是头疼脑热，风寒咳嗽，何曾想过那彻骨的悲伤、无边的绝望，也是一种需要医治的“病”？
阿依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算，怎么不算。还是阿姐和我说的。她说，心里的苦和痛，若是积压久了，比身体上的风寒湿邪更伤人呢。”
周荔望着窗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她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悠远的苦涩：
“当时宁宁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我只觉得心肝都被人掏走了，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茶饭不思，对着再好的东西也尝不出滋味。夜里睁着眼到天亮，白日里却又昏沉沉的。有时候，看着窗棂投下的影子，都能默默流一下午的泪。”
“更可怕的是，心里会无缘无故窜起一股邪火，看什么都不顺眼，甚至，还伤了从小照顾我的孙嬷嬷。”
她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和愧悔。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大事，孩子没了，是命，日子总还要过。可当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困在一个走不出的黑笼子里。”
阿依听得心疼极了，伸出手紧紧拉住了周荔微凉的手。
周荔感受到她的安慰，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渐渐舒缓下来：
“但现在没事了，我好了。真的好了。”
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通透。
阿依连忙问：“那大伯母，您是怎么好起来的？”
周荔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是你大伯父。他见我那样，便辞了官，带我回了芙蓉城娘家。”
“在我爹娘身边，到底是不同的。我爹娘那段时间，他们什么都不做，整日陪着我，带我出门逛从小熟悉的街巷，看芙蓉花开花落，给我做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糍粑和甜水面……”
“你大伯父和知言、知谦他们，也是想尽了法子逗我开心，知言给我念游记，知谦那皮猴子就扮丑角。”
“他们谁也不提宁宁的事，也不催我快点好起来，就是默默地陪着，用他们的法子，一点点把我从那个黑笼子里拽了出来。”
“慢慢的，我好像就能尝出食物的味道了，能睡着觉了，看见花开，也觉得好看了。”
听到周荔提起孙知谦，阿依才想起那个活泼跳脱的少年，好奇地问：
“对哦，知谦哥哥怎么不和你们在一起，听阿姐说他也不在京城？”
周荔一听小儿子，就无奈地皱了眉头，语气里带着埋怨和牵挂：
“别说你了，就连我这个当娘的，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山头看云，哪个江边钓鱼呢。”
她解释道：“前两年，他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个游方的居士，说是学问极大，看破了红尘，非要拜人家为师。那居士也怪，竟就收了。”
“然后师徒俩，悄没声地就走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要去踏遍这大好河山，寻访名士隐逸，体悟天地之道去了。”
“这些年，要不是隔三五个月，能收到一封报平安书信，上面画些奇奇怪怪的山水石头，写几句玄之又玄的话，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过这么个儿子了。”
阿依闻言，抿唇一笑，倒是生出几分向往：“知谦哥哥这般，倒真是洒脱，有性格，有志向。”
她又陪着周荔聊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才告辞回家。
回到家中，阿依立刻将和周荔的谈话告诉了秦玥。
秦玥听完，沉思良久，说道：“和我观察到的差不多，且不提家人和生下的孩子最终如何。”
“多数产妇在生产之后，气血亏虚，心神失养，情绪本就容易波动，会莫名低落、悲伤，或者烦躁易怒。”
“这个时候，她们是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如果家人能细心体察，给予足够的关怀和包容，耐心陪伴，那这种不稳的情绪很快就能平复。”
“这样的产妇，身体恢复得也都不差。但若是家人疏忽，甚至埋怨指责，或者孩子再有点什么事，那便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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