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隋安儿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将女儿秦玥往怀里又搂了搂。
离开十里亭已经两个时辰,身后京城的轮廓早已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娘,我冷。”秦玥小声嘟囔着,小脸冻得通红。
隋安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就传来一阵骚动。
押送的差役头子王彪正粗暴地翻检着犯人们携带的包裹,将值钱的东西统统没收。
“官爷,这是我娘给我准备的药啊!”一个妇人哭喊着,想要夺回被抢走的药包。
王彪狞笑一声,一脚将那妇人踹倒在地:
“流放的贱奴也配用药?”他随手将药包扔给自己的手下,“拿去换酒喝!”
隋安儿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丈夫秦阳,他脸色苍白,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老赵。”王彪招呼着落在队伍后面的老赵,“这几个人是你负责的,你来查。”
老赵慢悠悠地走过来,接过隋安儿一家人的包裹。
他装模作样地翻检着,故意大声呵斥:
“带这么多东西,当是去游山玩水吗?”
“冬衣留下,其他的充公!”
老赵宣布道,将包裹里的大部分干粮和药材都拿走了,但隋安儿感觉到他偷偷在冬衣夹层里留下了什么。
“多谢差爷开恩。”隋安儿低头行礼,声音恰到好处地充满感激与畏惧。
就在此时,队伍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争吵。
“你们这些狗奴才!知道我是谁吗?敢动我的东西!”
一个男子正与差役撕扯。
隋安儿认出来,那是秦阳的隔房堂兄秦晖。
“哟,这不是秦三爷吗?”王彪阴阳怪气地走过去。
“怎么,还以为自己是贵公子呢?”
秦晖脸色涨红:“这些是我夫人娘家准备的,不出自秦府,你们凭什么”
“啪!”一记响亮的鞭声打断了秦晖的话。
鞭子抽在他脸上,顿时皮开肉绽。秦晖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老爷!”秦晖的妻子李氏扑上去,用身体护住丈夫。
“你们这些天杀的,我们一家不过是受了牵连,何其无辜,明明是秦世良那个杀千刀的犯的事,凭什么要我们”
“闭嘴!”王彪一脚踹开李氏,鞭子如雨点般落下。
“无辜?去年你们家庄子强占民田,活活逼死一家五口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无辜?上月秦晖当街纵马,踩断卖菜老翁的腿时,怎么不说自己无辜?”
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一记狠辣的鞭打。李氏的哭骂渐渐变成了哀嚎,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都给我看好了!”王彪环视一众犯人,“这就是不服管束的下场。”
“你们现在都是贱奴,连条狗都不如,谁再敢闹事,老子直接打断他的腿扔在山里喂狼。”
秦阳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女儿的眼睛,却被隋安儿轻轻拦住。
“让她看。”隋安儿低声道,声音冷静得可怕。
秦玥吓得浑身发抖,小脸惨白,却真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眼泪无声地流下,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队伍继续前行,只留下秦晖夫妇蜷缩在路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差役拖着他们跟上队伍。
“老赵,多谢。”秦阳低声对走在旁边的老赵说道。
老赵哼了一声:“别谢太早。王彪不是好糊弄的,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他顿了顿,“你们那个亲戚,最好离远点。他那脾气,迟早害死自己。”
隋安儿默默点头。她太清楚了,在这条流放路上,曾经的权势、地位都成了过眼云烟。
现在的他们,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蝼蚁。
傍晚时分,队伍在一处荒废的驿站停下。差役们占据了唯一完好的屋子,犯人则被赶到残垣断壁间露宿。
夜风刺骨,秦玥冻得直打哆嗦。
隋安儿取出冬衣给女儿裹上,又分了一件给秦阳。
当她展开自己的那件时,一个小布包掉了出来,里面是几块干粮和一小包药粉,还有一张字条。
她迅速将字条藏入袖中,心跳如鼓。
“吃一点。”她掰了一小块干粮给秦玥,又递给秦阳一块,“别让人看见。”
秦阳接过干粮,手微微发抖。
他苦笑着摇头,却还是将干粮塞进口中他必须保持体力,为了妻子和女儿。
夜深人静时,隋安儿借着月光偷偷展开字条。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
“西南青州有故人赵明远,可投奔。香囊夹层有银票,危急时用。”
隋安儿眼眶发热,理智告诉她将纸条摧毁才最合适,但情感上又舍不得。
这是母亲的字迹,是以后为数不多的念想。
最后理智和情感交战,情感占了上风,她选择将字条放回香囊。
她摸了摸胸前的香囊,这是希望,是父母拼尽全力为他们留下的一线生机。
“安儿。”秦阳轻声唤她,“睡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
隋安儿点点头,却看见丈夫眼中闪烁的泪光。
她明白他的痛苦,从锦衣玉食到连温饱都成问题,从体面人到任人打骂的贱奴,这种落差足以击垮任何人。
“玥儿睡了?”她轻声问。
秦阳点头,小心地拢了拢女儿身上的衣服:“她今天...”
“她必须学会看。”隋安儿声音坚定,“学会害怕,学会顺从,学会...活下去。”
秦阳沉默良久,才道:“她还那么小...”
“正因为小,才要学。”隋安儿望向星空。
“我们不再是主子了,阳哥。从今往后,我们得学会低头,学会做奴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秦阳心里。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比起内心的煎熬,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第二天清晨,队伍继续前行。
走了约莫十里路,老赵站在了王彪身边,对着王彪耳语几句,指了一下秦阳一家。
王彪抬头看一眼他们,嗤笑一声,接过老赵递来的银锭,点了点头。老赵随后走过来,掏出钥匙。
“伸手。”他对秦阳说。
秦阳一愣,下意识伸出双手。
老赵利落地打开了他手腕上的镣铐,然后是脚踝上的。
“这...”秦阳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手脚。
“别声张。”老赵警告道,又转向隋安儿。
“你的也解了,孩子本来就没戴。但记住,路过官驿站和城池时,还得装装样子。”
隋安儿深深鞠躬:“差爷大恩,没齿难忘。”
老赵摆摆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爹给的银子够多,我老赵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其他犯人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但没人敢说什么。
秦晖夫妇走在队伍最后,两人身上鞭伤未愈,走路一瘸一拐。
秦晖时不时怨恨地看向秦阳一家,显然不满他们受到优待。
“别理他。”隋安儿低声提醒丈夫。
中午休息时,秦玥怯生生地问:“娘,为什么那些人要打伯父伯母?”
隋安儿斟酌着词句:“因为他们还没学会现在的身份。”
“什么身份?”
“奴仆的身份。”隋安儿直视女儿的眼睛。
“玥儿,记住,我们不再是主子了。从今以后,见到差爷要低头,挨打要忍着,有委屈要咽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活着到西南。”
秦玥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到了西南呢?”
隋安儿与秦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到了西南再看吧。”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王彪大声呵斥着,鞭子声啪啪作响。
一个瘦弱的老妇人倒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老不死的!敢私藏银两!”王彪一脚踢向老妇人,她惨叫一声,却仍不松手。
“官爷行行好...这是我老伴的救命钱啊...他病得快死了...”老妇人哀求得撕心裂肺。
王彪冷笑:“死了正好,省得走到西南。”
说着,他粗暴地掰开老妇人的手,抢过那几块碎银子,然后狠狠一脚踹在她胸口。
老妇人一口血喷出来,蜷缩在地上抽搐。
没人敢上前帮忙,所有人都低着头,仿佛没看见这一幕。
秦玥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母亲的手。
隋安儿将女儿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
“记住这个画面,玥儿。永远记住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队伍继续前行,留下那老妇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细雨。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秦玥冻得嘴唇发紫。
隋安儿将女儿护在怀中,用身体为她挡去部分风雨。
\"再坚持一下。\"她轻声安慰女儿。
\"等雨停了,娘给你讲故事。\"
秦玥乖巧地点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隋安儿心头一紧,在这种环境下生病,几乎是致命的。
老赵走过来,丢给他们一块破油布:\"遮着点吧,孩子受不了。\"
隋安儿感激地接过,连忙给秦玥裹上。
雨越下越大,道路变得泥泞不堪。秦阳和隋安儿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但他们不敢停下,不敢抱怨,只能咬紧牙关向前。
因为在这条流放之路上,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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