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宣传片拍摄果然在艾颐的不屑努力下搞砸了。
盛家老宅的书房里，暑气被厚重的窗棂挡去大半。午后的阳光斜斜落进来，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窗格的影子，落在案头那盏青瓷茶具上，泛着温润的光。艾颐刚跨进门，就听见檐下蝉鸣“知了”地叫着，混着书房里檀香的味道，倒比片场多了几分安稳。
盛父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捏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指节因为常年握笔而有些薄茧。见艾颐进来，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刚从片场回来？先喝杯凉茶，解解暑气。”
一旁的佣人赶紧给艾颐斟了杯薄荷茶，玻璃杯壁凝着水珠，刚碰到指尖就沁出一阵凉意。艾颐捧着杯子，看着盛父慢悠悠地转动茶盏，知道他是有话要跟自己说——自打前几日她把“白军想借宣传片捆绑盛许两家和沪上商会”的事讲了，老爷子就没少关在书房里琢磨。
“那些兵痞子的心思，我清楚。”盛父终于开口，声音沉得像书房里的老红木柜，“他们要的不是什么宣传片，是想把咱们盛家、许家，还有沪上那些做实业的商户，都绑在他们的战车上。一旦绑上了，往后他们要粮要款，咱们敢不给？哪天他们败了，咱们也得跟着遭殃。”
艾颐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几日拍宣传片故意拖延，就是不想让他们轻易得手。只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次搞砸了，以后再接触怕是会更警惕。”
“警惕也得扛着。”盛父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落在艾颐脸上，带着几分审视与肯定，“盛家在沪上立足几十年，靠的从不是依附军阀。以前跟他们虚与委蛇，是怕他们扰了实业的根基，可现在他们想把咱们往火坑里推，这就不能忍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我琢磨了好几夜，盛家要想彻底脱离这些军阀，不能再等了，得找‘新方向’——找那些真正能让沪上实业安稳、能让百姓过太平日子的势力。”
艾颐心里一动，抬眼看向盛父——她隐约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所谓“新方向”，该是那些在暗处为百姓谋出路的进步势力，还有沪上那些不愿被军阀裹挟的商会同仁。
“你常在外头拍戏，接触的人多，”盛父的目光愈发恳切，“往后不妨多留意些——若是遇到靠谱的人，不管是商会里的伙计，还是那些有想法的年轻人，都可以多交交。盛家的实业，也该让你多掺和掺和了，往后厂里、钱庄的事，你随时来跟我议，不必拘着身份。”
这话像颗定心丸，落在艾颐心里。她之前帮着解决纺织厂危机、盘活钱庄，虽得了盛家上下的认可，却从没想过能真正参与到实业决策里——老爷子这话，是把把担子实实在在递到了她手里。
“父亲，我……”艾颐刚想开口，书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大哥盛恩华捧着摞蓝皮账本走了进来。他穿了件藏青长衫，头发梳得整齐，只是进门时头微微低着，不像往常那样带着几分张扬，倒是多了几分局促。
“父亲，七妹。”盛恩华先跟盛父打了招呼，然后转向艾颐，双手捧着账本递过去，声音有些发涩，“这是钱庄这几年的账本，我都理清楚了，你看看。以前是我糊涂，差点连累了你。要不是你后来想办法，找来许会长注资，咱们家的产业可能……而且你这几年和许会长合办的盛氏艺麟，在同行业里发展都算数一数二的，可见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不像哥哥我……往后盛家的实业，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艾颐看着他递过来的账本，封面被摩挲得有些发亮，边角微微卷着，显然是被反复翻过。她想起前两年纺织厂缺原料，她托了跑南洋的商队，从印国运来了棉花，让厂子没停摆的事。
那时盛恩华还不服气，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实业，可一次次危机化解后，他眼里的佩服越来越实，到如今，竟是心甘情愿把账本递到了她手里。
艾颐伸手接过账本，指尖碰到盛恩华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有些发凉，还微微发颤——想来这话，他在心里憋了许久。她翻开账本，里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楚，旁边还贴着小纸条，写着他对几笔大账的看法，虽不算高明，却看得出来用了心。
“大哥，账本我先收着，”艾颐合上书，抬眼看向盛恩华，语气温和，“但不是‘我说了算’，往后厂里和钱庄的事，咱们一起商量。你比我懂实业的根基，很多事还得靠你盯着。况且，我目前又要拍戏，又要处理艺麟的事，连《破晓》的宣传都没搞呢，大哥不会想累死小七吧。”艾颐说完，立马摆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看着盛恩华。
盛恩华猛地抬头，“怎么会！”盛恩华激动道，眼里满是意外。盛恩华直勾勾的看着艾颐，看到她丰富的小表情，就知道自己被这个可爱的妹妹耍了，随即又红了红眼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七妹，往后咱们一起商量。”
盛父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丝不易察觉的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底满是欣慰——他一直担心大儿子性子急躁、认不清形势。小女儿虽然总觉得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该说不说，她的眼界确实广，可能与拍戏接触的人比较多也有关系。如今大儿子能服这个小女儿，两个人配合，盛家的实业也算真有了指望。
艾颐把账本抱在怀里，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腿上，也压在心里。这重量不是负担，是盛家上下的信任——她忽然明白，自己早不是几年前那个孤身穿越到民国沪上隐瞒身份闯娱乐圈的艾颐了。
她背后站着的，是整个盛家。是那个会在她被白军刁难时，默默托人打招呼的盛家；是那个在她解决实业危机时，从不吝惜认可的盛家；是那个护短得很，一旦认了她，就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盛家。
窗外的蝉鸣还在响，暑气依旧浓，可艾颐心里却一片清亮。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账本，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的纹路，忽然觉得，就算往后要跟白军周旋，要找“新方向”，要扛起盛家的实业，也没什么可怕的。
书房里的檀香混着薄荷茶的清凉，在空气里漫开。阳光透过窗棂，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地上，像一幅安稳的画——在这乱世里，盛家的“新方向”，正从这小小的书房里，慢慢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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