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在关切的学生间无声流转。
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已届中年，有的正值青春，此刻却共同站满了这间不大的屋子，人人眼眶泛红。
因深知老师身份特殊，没有铺张的花圈与悲鸣，只将翻江倒海的悲恸死死压在喉间。
低微的啜泣与压抑的叹息在空气里交织，沉甸甸的哀伤如同无声的潮汐，漫过每个角落。
李明宇和郑文涛等几位亲近的弟子早早到来，主动承担起迎送、安抚的工作，尽力为夏小棠分担。
夏小棠穿着一身素黑，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她身子已显沉重，挺着肚子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面色异常平静，向前来致意的师兄师姐们一一颔首回礼。
她将所有翻腾的悲伤都沉淀在了心底最深处。
目光缓缓扫过满屋的人们，最后落回父亲慈祥的遗像上，轻轻地呢喃：
“爸爸，您看见了吗？您的学生……都来了。”
……
就在这满室压抑的悲切中，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许湛来了。
他风尘仆仆，衬衣的肩头还沾着室外的潮气，显然是匆忙赶来。
他站在门口，目光越过众人，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夏明远的遗像，那眼神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随后，他的视线便落在了角落里的夏小棠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她面前。她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睫下满是疲惫的痕迹。
夏小棠缓缓抬起眼。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连日来积压的恨意如潮水决堤——她恨他，更恨自己。
就在前几天，她竟对这个害了父亲的人，生出过片刻心软。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她的目光直直刺向他，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怎么好意思来？”
许湛眼神无措，他低声说，“我…来送送老师…”
“你举报我父亲的时候…有想过他是你的老师吗？”夏小棠冷冷地看着他，流下两行眼泪…
“小棠！！”徐洋过来想要阻止她。这个时候，发泄怒气没有意义。
但是，来不及了。
夏小棠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许湛。
郑文涛闻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许湛！你？”
徐洋和齐铭上前试图拉开。
许湛没有理会，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身后几个同学也在窃窃私语，
“夏教授当初对他最好，怎么做的出啊？”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为了前途，不择手段…”
“怪不得他们会离婚…”
郑文涛再也压抑不住。
死死揪住许湛的衣领。手背青筋暴起。
许湛试图挣脱他的钳制，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郑文涛的怒火。
“许湛！！原来是你？送老师？你也配提‘老师’两个字！你对得起他吗！”郑文涛的声音几乎破音。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挥起右拳，带着所有为恩师不平的愤懑，狠狠砸向许湛的脸颊！
拳头撞击皮肉的闷响在肃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湛被打得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后墙上。
嘴角瞬间破裂，渗出一道鲜红的血痕。他没有还手，只是抬手用指节蹭过嘴角，看着那抹血色，眼神晦暗难明。
周围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声压抑的惊呼。
就在那声闷响传来的瞬间，夏小棠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亲眼看到许湛被打、嘴角渗血的刹那，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一下。
心好疼，那是一种生理性的刺痛，让她几乎要窒息。
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宝宝此刻似乎感受到了妈妈的情绪，在肚子里剧烈地翻腾。
她迅速别开脸，不愿再看，可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并非对他无动于衷。
亲眼目睹他受伤，带来的却不是纯粹的快意，而是一种更深的空虚和悲哀——她终究，还是在父亲的灵前，看到了如此不堪的一幕。
徐洋和齐铭迅速上前，用力架住还想继续冲上去的郑文涛。
这时，李明宇闻声从外走进来，见到剑拔弩张的场面，眉头骤然锁紧。
他快步走到许湛面前，看了眼他颊边的伤，转身一把揪住郑文涛的衣领：“你个白痴！！你知道什么？？许湛他——”
“明宇！”许湛厉声喝断。
李明宇生生咽下后半句话，一把推开郑文涛，胸口剧烈起伏，一拳砸在墙上。
许湛低下头，越过人群，不再看任何人，缓步走到夏明远遗像前，驻足良久。
照片中的老师依旧慈祥。他眼眶泛红，滚动着喉结，深深鞠了三个躬，随即转身离去。
在许湛转身的刹那，夏小棠几乎瘫软在椅中。
她凝望着那决绝离去的背影，大口喘息，眼泪奔涌不止。微颤的手轻轻覆上隆起的腹部。
……宝宝……妈妈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李明宇紧跟着追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地间一片灰蒙。他看见许湛高大却显得异常孤寂的背影，正一步步走向雨幕。
“许湛！你站住！”李明宇快步追上，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许湛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雨水迅速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顺着他受伤的嘴角滑落，混合着那抹刺目的红，晕开淡淡的粉色。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李明宇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痛心，“你就打算让她这么恨你？让所有人都把你当成忘恩负义的小人？！”
许湛缓缓转过头，湿透的发丝贴在额前。他勾起嘴角轻笑，“没事…”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这样也好，那边一定会更加信任他…
只是，他的心快碎了…
雨越下越大，李明宇拽着他上了旁边的轿车。
淅淅沥沥的雨水被关在车门外，李明宇开口，“许湛，这对你不公平…不能让小棠这么恨你…”
许湛看着窗外，“恨我，比让她知道真相，承受更大的风险要好。”
“许湛！！老师已经死了！你别折腾了！！”李明宇对他大喊。
“老师死了…但老师的清白还没回来…”许湛默默回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明宇…我想自己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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