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总算过去了,像是老天爷发完了脾气,留下了一片狼藉和死里逃生后心有余悸的寂静。海面上飘着破碎的船板、散落的货物,还有泡得发胀的尸首。几条幸存的战船,像是被拔光了毛的落汤鸡,歪歪斜斜地重新聚拢起来,桅杆断了,船帆破了,船身上尽是磕碰的伤痕。
清点下来,折了三四条船,淹死、摔死的兵丁不下数百。活下来的也都像是被抽走了魂,一个个脸色蜡黄,眼神发直,抱着还在微微颤抖的胳膊腿,望着依旧深不见底的海水,后怕得说不出话。
海兰察扶着满是黏腻海盐的船舷,望着远处渐渐清晰起来的那条墨绿色的线——台湾岛。心里头没有半点即将登陆的松懈,反而更加沉重。那风暴中的恐怖幻象和戾影疯狂的诱惑,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死死地缠住了他。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这真实的岛屿和那幻象中钢铁燃烧沉没的景象,哪一个更可怕。
休整了两日,勉强修复了一些船只的损伤,幸存的清军船队,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朝着预定的登陆地点——鹿港方向,小心翼翼地驶去。
鹿港一带,林爽文的起义军显然早有防备。清军的船队还没完全靠岸,岸上的土炮就轰鸣起来,虽然准头差劲,打在海里炸起一道道水柱,也足够吓人。箭矢像蝗虫一样从岸边的草丛、沙丘后面飞出来,咻咻地射向船只。
风暴总算歇菜了。海面上漂着碎木板、破箱子,还有泡得发胀、面目全非的尸首,那叫一个惨!
几条侥幸没沉的老破船,跟被拔了毛的落水狗似的,歪歪扭扭凑到一块。桅杆断了,船帆破成布条条,船身上全是坑。
“报——!大人!”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军官连滚带爬地过来,“初步清点…折了四条船,淹死、摔死的弟兄…不下三百!”
海兰察扶着黏糊糊的船舷,望着远处那条越来越清楚的墨绿线——台湾岛。心里头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沉得像坠了块大石头。风暴里那吓死人的幻象和脑子里那鬼东西的疯话,像噩梦似的缠着他。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这鬼地方,还没上去就邪门得很。”
休整了两天,勉强把船补得能凑合着开。幸存下来的清军,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脸色蜡黄,看着海水就腿软。
“开拔!目标鹿港!”水师将领有气无力地下令。
船队磨磨蹭蹭往鹿港方向挪。还没靠岸呢,就听岸上“轰!”“轰!”几声闷响,土炮打得海水炸起老高水柱子!虽然没啥准头,但也够唬人!
“嗖嗖嗖!”箭矢跟蝗虫似的从岸边草丛、沙丘后面飞出来,叮叮当当射在船板上。
“放舢板!冲滩!给老子抢滩头!”将领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劈了。
小舢板跟下饺子似的被放下水,装满脸色发绿、哆哆嗦嗦的清兵,拼命往岸边划。
“嘭!”一条舢板直接被土炮击中,瞬间炸开,上面的人惨叫着掉进海里,血水咕嘟咕嘟冒上来。
“箭!躲箭啊!”另一条舢板上的人吓得抱头鼠窜,不断有人中箭落水。
海兰察和他那帮刚从风暴里捡回命的索伦兵、绿营兵,被安排在第一波送死。
“呕…”一个年轻索伦兵扒着船边,吐得只剩酸水,“大人…俺…俺不行了…”
海兰察脸色铁青,咬牙道:“不行也得行!后面督战队的刀是吃素的?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船一靠岸,跟着我冲!谁怂,老子先砍了他!”
舢板猛地撞上浅滩,海兰察第一个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冰冷刺骨!他挥刀格开飞来的箭,嘶声大吼:“冲啊!杀上岸!想活命的就跟老子冲!”
求生的本能和骨子里的凶悍被激发出来,他深一脚浅一脚拼命往前冲。后面那些兵丁一看主将这么猛,也被激起了一点血性,嗷嗷叫着跟上。
滩头上立马成了修罗场。起义军躲在沙垒草丛后面拼命抵抗。两边在海水和沙滩交界的地方杀成一团,刀光闪,血肉飞,喊杀声、惨叫声、炮声响成一片。海水冲上来,血水散开,马上又有新的血漫开。
好不容易,清军才在滩头站稳脚,扎下个简陋的营寨。后续的物资人马这才慢慢爬上来。
歇了一晚上,第二天,硬骨头来了——打彰化县城!
越往里走,地形越操蛋。水田、竹林、灌木丛、小河沟,成了起义军天然的屏障。这帮人滑溜得很,熟悉每一寸地,冷箭、陷阱、偷袭,没完没了,搞得清军焦头烂额,寸步难行。
更邪门的是,这帮起义军不光是凭血气之勇。他们里头,弥漫着一股狂热的劲儿,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八卦会”的,听说贼他妈邪性。
海兰察很快就见识到了。
打彰化城外一个硬骨头村寨时,起义军抵抗得格外凶。他们不跟你摆开阵势干,就利用村里密密麻麻的破屋子、窄巷子,跟你玩巷战!这比开阔地打残酷多了!
清军刚冲进村口,“嗖!”“啪!”冷箭、弹丸从屋顶、窗口、墙角阴影里飞出来,不断有人惨叫倒地。起义军三五成群,利用地形分割包围,突然从想不到的地方蹦出来砍你几下,打了就跑。
海兰察带着一队精锐当尖刀往里猛插。他照样冲最前,刀快力猛,连着剁翻好几个扑上来的。但这窄巷子里,个人再猛也施展不开,四面八方都是危险。
从白天打到天黑,清军死伤惨重,才勉强占了半个村子。剩下的起义军退到村中心几座修得结实的大厝里,负隅顽抗。那墙又高又厚,窗户贼小,跟小堡垒似的。
“妈的!给老子用炮轰!轰开它!”带队的参将气得跳脚,命令抬来小劈山炮。
“轰!”“轰!”炮声震天响,木门被炸得木屑乱飞。
眼看就要轰开了,异变突起!
那几座大厝屋顶上,突然冒出十几个穿着黄不拉几道袍、头上绑着画八卦图案抹额的家伙!他们拿着铜铃、破剑、画满鬼画符的旗子,竟然在枪炮声、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跳起了诡异无比的舞蹈!嘴里还念念有词,发出尖利刺耳的怪声!
那声音贼难听,混着铜铃乱响,居然压过了战场噪音,钻人耳朵里,让人心烦意乱,气血翻腾!
“是八卦会的妖人!放箭!射死他们!”清军军官脸色大变,急吼。
箭矢嗖嗖飞上去,可那几个“法师”身法诡异,大部分箭都躲开了,还在那疯跳疯唱,眼睛瞪得溜圆,冒着癫狂的光。
更吓人的是,躲在厝里的起义军残兵,像被打了鸡血,发出狂热的吼叫,不再躲藏,反而从快被轰开的门后、窗户里疯狂冲杀出来!他们眼睛血红,完全不怕死不怕痛,玩命地扑向清军,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清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反扑打懵了,阵脚有点乱。
海兰察正砍杀着,眉头紧锁。他明显感觉到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微弱但极其不舒服的波动,让他心跳加速。体内那戾影也变得焦躁,低语断断续续,带着警惕和厌恶。
“装神弄鬼!”海兰察压下心头异样,怒吼一声,挥刀迎向一个扑到眼前的起义军。那兵双眼赤红,口吐白沫,根本不管砍向他的刀,只顾着把竹枪刺向海兰察心口!
海兰察侧身躲过,刀光一闪结果了他。但更多发疯了的兵涌上来。
就在他全力拼杀时,屋顶上那个跳得最疯、拿着柄黑色怪剑的法师,猛地将剑尖指向下方厮杀最狠的战团,指向了最显眼的海兰察!口中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唳叫!
海兰察只觉一股阴冷气息瞬间锁定自己!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那法师疯狂怨毒的眼神!
几乎同时!他身边一栋烧着的房子残骸,“轰隆”一声塌了!一根烧着火的大粗梁,带着火星子,照着他脑门就砸下来!
事出突然!海兰察反应极快,猛地往旁边一闪,但左臂还是被那沉重滚烫的木梁边狠狠刮了一下!
“咔嚓!”一声脆响!
“呃!”海兰察闷哼一声,巨大冲力带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左臂钻心剧痛,瞬间耷拉下来——骨头裂了!
这还没完!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梁上烧着的火,好像带着股邪劲儿,或者说被屋顶那妖人施了法?蹭过他手臂的地方,除了火烧的疼,竟然还缠上一丝细细的、若有若无的黑气!
那黑气像活的一样,丝丝缕缕往他伤口里钻,带来一种阴冷刺骨的痛,和火烧火燎的疼搅在一起,冰火两重天!伤口周围的肉,肉眼可见地发黑发青,像中了邪毒,甚至开始发麻!
同时,胸口那枚一直温热的护身符,像被这阴冷黑气刺激,猛地剧烈发烫!烫得离谱!超过风暴那晚,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他皮肤,发出强烈又愤怒的警告!
他体内那戾影,也发出尖锐痛苦的嘶鸣,是被冒犯、被伤害后的狂怒:“该死的…蝼蚁的邪术…竟敢…竟敢伤我的容器?!痛啊!!撕了他们!!”
手臂和胸口两处剧痛同时袭来,体内戾影狂躁怒吼,外面起义军疯狂喊杀,海兰察瞬间陷入极度痛苦和混乱!
他踉跄后退几步,右手死死捂住左臂那冒黑气的伤口,额头冷汗直冒,脸色煞白。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屋顶上那个手持黑剑、一脸狞笑的八卦会法师。
这不是普通伤!这黑气…这疼…护身符和戾影的剧烈反应…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邪门暗算!
“保护大人!”身边亲兵发现不对,惊叫着围过来,拼死挡住趁机扑上来的疯兵。
巷战还在继续,血腥混乱。但海兰察的心,沉到了底。这陌生地界的仗,比他想的更复杂、更凶险。不光有明刀明枪,还有这些藏在民间信仰下的诡异邪术。
他咬碎钢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挥刀砍翻一个敌人,目光再次投向那座飘着八卦旗、散发不祥气息的大厝。
这台湾,这林爽文起义,绝不只是简单民变。这水,太深了。他手臂上这道缠着诡异黑气的伤口,就是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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