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这是顾长生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的触觉。
并非来自殿内燃烧的兽碳，也不是透过窗格洒落的午后阳光，而是源于怀中。凰曦夜就那样安静地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卸下了所有的帝王威仪，像一只找到了归巢倦鸟，均匀而绵长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带着一丝兰麝的清香。
她的体温依旧是偏低的，如同上好的寒玉，但此刻，这份清冷中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后来呢，”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那个叫‘手机’的法器，真的能让相隔万里的人，看到彼此的模样，听到彼此的声音？”
顾长生正靠在软榻上，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他正在给她讲地球上的故事，那些在这个世界听来如同天方夜谭的趣闻。
“何止是看到模样，”顾长生笑了笑，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让她靠得更稳，“那东西，还能让人玩一种叫‘游戏’的幻术，能听遍世间所有的乐曲，能看到储存在里面的、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影像……甚至，很多人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就盯着那个小小的发光方块看，一看就是一整天。”
“痴儿。”凰曦夜轻轻评价了两个字，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那抹笑容，如同冰封万载的雪山之巅，悄然绽开的一朵雪莲，纯净而动人。
她无法想象那种生活，但她喜欢听。喜欢听顾长生用那种带着怀念与温柔的语气，描述那个没有原罪业力，没有薪柴宿命，只有一些……平凡而又可笑的烦恼的世界。
那些故事，像一束束温暖的光，照进了她被黑暗与寒冷包裹了太久的生命，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活着”的方式。
她将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像一只餍足的猫，闭上了眼睛。
“长生。”
“嗯？”
“再多讲一些。”
“好。”
顾长生低头，看着她安宁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这或许就是他所追求的，那个没有末日倒计时的，普通而温暖的午后。这份宁静是如此美好，美好到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之前的一切凶险都只是一场噩梦，仿佛岁月可以就此静好，直到天荒地老。
这份温馨，是如此的珍贵，也如此的……脆弱。
就像一层薄薄的暖玉，只需要一道最细微的裂痕，就会彻底崩碎。
嘀！嘀！嘀——！
毫无预兆地，一连串尖锐、急促到撕裂神经的电子蜂鸣声，在顾长生的脑海深处猛地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的刺耳，与寝宫内的安宁祥和形成了最极致的反差，仿佛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最放松的意识中。
顾长生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凝固。
怀中的凰曦夜也被他突然的僵硬惊醒，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刚刚还如春水般温柔的凤眸，瞬间恢复了帝君应有的警惕与锐利。
“怎么了？”
顾长生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脑海中那一片血红色的警告界面所占据！
【最高等级警报！检测到世界法则出现剧烈、非正常的连锁波动！】
【警告！残响（贪婪）被强制压制，导致‘原罪业力’平衡结构出现裂隙！位于平衡结构更深处的宿主本体，感知到更高强度的残响力量正在被唤醒！】
【警告！代号：‘饕餮翁’之残响力量开始外溢！世界各地已出现法则异常、生命力被莫名吞噬的诡异事件！】
血红色的字体，如同不断滴落的鲜血，在顾长生的视野中疯狂闪烁。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危机感。
饕餮翁！
又一个残响！
他压制“贪婪”的行为，就像是从一座看似稳定的积木塔中抽走了一根关键的木块，虽然暂时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却引发了整座塔的连锁反应，导致一个更恐怖、更深层的怪物，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长生！”
凰曦夜的声音将他从系统的警告中拉回现实。她已经坐直了身体，一只手紧紧抓住顾长生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她的眉头紧紧蹙起，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与疲惫。
“天地的……脉搏，乱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一股……比‘贪婪’更古老、更纯粹的饥饿感，正在从世界的根源处苏醒。它……在吞噬。”
她作为此界业力的最终承载者，对世界法则的变动有着最直观、最痛苦的感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整个世界的生命脉络，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硬生生地啃掉了一块！
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一部分正在毫无征兆地枯萎、坏死。
顾长生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知道，之前压制“贪婪”残响，不过是刚刚推开了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仅仅是处理了守门的恶犬。而现在，门后那真正恐怖的存在，终于将它的目光，投向了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握住凰曦夜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别怕，有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像一颗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凰曦夜眼中的那一丝慌乱。
凰曦夜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顾长生是如何得知这些变化的，但她相信他。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顾长生的意识则再次沉入系统界面，快速浏览着那些不断刷新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报告。
【东荒，百兽山脉，外围区域超过三万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在一炷香内，所有草木生机被彻底抽干，化为一片毫无生命迹象的灰白死地。】
【南疆，巫蛊沼泽，当地部族上报，沼泽内数十个拥有千年历史的毒潭，其蕴含的剧毒与灵性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潭水变得比寻常井水还要清澈，所有蛊虫尽数暴毙。】
【北境，雪龙冰原，负责看守“万古冰牢”的守卫军发出紧急求援。冰牢外围的万载玄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并非因为温度升高，而是构成玄冰的‘寒之法则’本身，正在被某种未知力量吞噬。】
【西漠，流沙古国，一夜之间，整个国度的所有子民，连同绿洲与牲畜，全部化为没有一丝水分的干尸，仿佛生命中的‘水’这个概念，被从他们身上彻底抹去了。】
一条条报告，触目惊心。
这些事件，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修行者能够理解的范畴。这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在根源上，对世界法则的“吞噬”！
“贪婪”残响想要的，是人心中的欲望，是灵魂。
而这个“饕餮翁”，它更霸道，更直接，它要吞噬的，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是生命力，是法则，是概念本身！
这才是“终焉吞噬者”真正的恐怖之处。
它并非要杀死这个世界，而是要将这个世界，连皮带骨，吃得一干二净！
顾长生紧紧握着凰曦夜的手，他能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微弱颤抖。这份颤抖，既是源于对天地异变的感应，也是源于那份铭刻在她血脉最深处的、对“终焉吞噬者”本源的恐惧。
“这个‘饕餮翁’……”凰曦夜的声音有些沙哑，“它和我体内的东西……同根同源。”
“我知道。”顾长生沉声应道。
他看着窗外。
明明还是午后，阳光明媚，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阳光中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冷。仿佛有一道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无形的阴影，正在从世界的地平线之下缓缓升起，即将笼罩整片天空。
刚刚获得的片刻安宁，已经被彻底撕碎。
那短暂的温暖，仿佛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一丝平静。
顾长生知道，属于他和曦夜的战争，那个以整个世界为棋盘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
他之前为“逆火社”点燃的，只是凡人层面的希望之火。
而现在，他将要面对的，是来自世界法则最深处的、最古老的恶意。
这一次的危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宏大，也更加致命。
凰曦夜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沉重，她反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原本苍白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属于女帝的、那种睥睨天下的决绝。
“长生，”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将要面对什么，这一次，我们一起。”
顾长生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心中的担忧与沉重，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所融化。他点了点头，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只是这一次的拥抱，不再是为了享受安宁。
而是为了在末日的风暴再次降临之前，汲取彼此的力量。
世界深处的饥饿，才刚刚开始咆哮。而他们，必须再次携手，去面对那吞噬一切的古老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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