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长沙郊外。
细雨如丝,落于岳麓山巅。
云麓宫前,青石阶湿滑,苔痕斑驳。
阿呆立于石阶之下,手中捧着一只碎裂的罗盘——铜壳崩开,磁针断裂,天池水早已干涸,只余一道暗红裂痕,如血凝成。
他抬头,望向宫门。
玄真子立于门内,鹤氅拂尘,面容清瘦,双目如古井无波。
“师伯……我来了。”阿呆声音低沉,却不再颤抖。
玄真子不语,只轻轻点头,转身步入宫中。
阿呆跟随其后,脚步沉重,似背负千斤。
殿内,香火不绝。
三炷清香,立于案前,青烟袅袅,盘旋如龙。
案上供着一方木牌,上书“陈氏讳半仙之灵位”,字迹苍劲,墨色沉厚。
牌位前,放着一本《奇门演禽秘录》,书皮黑羊皮,边角磨损,书页泛黄如秋叶。
玄真子端坐蒲团,闭目良久,忽而睁眼:“你可想通了?”
阿呆跪地,额头触地,声音哽咽:“我想通了。
我这一生,看似掌局,实为局中人。
四方城不是我的店,是父亲的执念所化;
我不是老板,是替他借运的傀儡。
我每开一店,他魂便多困一分;
我每赚一钱,他债便多积一寸。
我不止未替父积德,反在耗他阴福,累他不得超生。”
玄真子轻叹:“你能明白,便不算晚。”
阿呆抬头,眼中泪光闪动:“我已决定——
关闭所有‘四方城’门店,
将全部身家,散尽于世。
钱,捐给希望小学,助贫寒子弟读书;
物,赠予医院,救病苦之人于水火。
我要以财赎罪,为父积阴德,求他魂得安宁,转世投胎。”
玄真子微微颔首:“善念一起,业障自消。然——赎罪非一日之功,需行大善,破大执,方能动天心。”
阿呆叩首:“请师伯指点。”
三日后,阿呆召集全国三十二家“四方城”分店负责人,于总店召开闭门会议。
店内,二十四张麻将桌静默如墓碑,自动洗牌机不再运转,幽蓝灯笼火苗微弱,似将熄灭。
他立于堂中,蓝布衫依旧,腰间铜铃轻响。
“诸位,四方城,要关了。”
众人哗然。
“为何?我们月月盈利,从未亏损!”
“阿呆哥,你是不是被人胁迫了?”
“是不是资金链出了问题?我们可以集资!”
阿呆抬手,示意安静。
“不是生意难做,是我心难安。
这店,聚财太易,来得不清净。
我父亲魂困罗盘,因我借运而不得超生。
我若再开一日,他便多受一日苦。
这钱,我不能赚,也不敢赚。”
他取出一叠文件——
《资产清算书》《捐赠协议》《门店关停令》。
“所有资产,清算后,七成捐予‘湘江希望小学’,助山区儿童就学;三成赠‘长沙仁济医院’,专设‘贫病救助基金’,救无力医治之民。”
“各分店即日起停业,员工遣散费双倍支付,愿留者,可参与公益项目。”
有人痛哭,有人沉默,有人怒斥:“你疯了!亿万家产,说散就散?!”
阿呆只淡淡道:“财如流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宁负万贯,不负良心。”
七日内,三十二家门店,尽数关闭。
招牌摘下,红木桌椅运往山村小学,作课桌;
黄铜洗牌机拆解,铜材熔铸,为医院添置器械;
那盏幽蓝灯笼,被阿呆亲手埋于岳麓山下,与罗盘残片同葬。
他亲自押车,将第一笔五千万捐款,送至“湘江希望小学”。
校舍破旧,屋顶漏雨,孩童衣衫褴褛,却眼神明亮。
他立于操场,看着孩子们围着新书包、新文具欢呼,忽然跪地,泪流满面。
“这些钱,本不该属于我……它该属于你们。”
他又赴“长沙仁济医院”,签署基金协议。
一位老妇人跪地叩首:“大夫说,我儿子的肾移植费要四十万……我借遍亲戚也凑不齐……您这笔钱,救了他一命!”
阿呆扶起她,声音颤抖:“是我该谢您……您让我知道,这钱,终于用对了地方。”
与此同时,玄真子开始为陈半仙设坛超度。
云麓宫后山,有一处古祭台,石基斑驳,刻八卦符。
玄真子立于台中,身披朱红法衣,头戴五老冠,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
案上供陈半仙灵位,旁列香烛、米酒、纸钱、罗盘残片。
子时,风起。
玄真子焚符念咒,声如雷霆: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桃木剑划破夜空,引动星斗微光。
纸钱燃起,青烟直上,竟不散,盘旋成“安”字,久久方消。
连行七日,每日子时起坛,直至第七夜。
狂风骤起,乌云裂开,一道月光直射祭台。
灵位前,那本《奇门演禽秘录》突然自燃,火焰幽蓝,无声无息,烧至最后一页,忽化灰蝶,翩然飞入夜空。
玄真子收剑,长叹:“魂已脱困,可入轮回矣。”
阿呆跪于台下,额头触地,泣不成声。
“爹……儿不孝……让您苦等二十载……您去吧……投个好人家,享太平福……”
数月后,阿呆家中。
姐姐阿丽已年过五十,两鬓斑白,常年体弱,早年流产一次,此后再未有孕,夫妻二人早已认命。
可这日,她忽感恶心,晨起呕吐,浑身乏力。
丈夫带她去医院,b超显示——
宫内可见胎囊,胚芽初现,心跳微弱却清晰。
医生惊叹:“高龄产妇,五十岁怀孕,极为罕见!胎象虽弱,但有望成形。”
阿丽呆坐诊室,手抚小腹,泪如雨下。
她想起阿呆曾言:“父亲魂困时,我梦中常见他立于窗前,望着姐姐家方向,似有未了之愿……”
莫非——这是父亲临去前,为姐姐留下的最后一丝福报?
她将消息告知阿呆。
阿呆沉默良久,望向窗外晴空,喃喃:“父债已偿,魂归轮回……他临走前,想为家人,再点一盏灯。”
而侯孟子的命运,也悄然逆转。
自“鸿运来”五家店全部亏损后,他心灰意冷,变卖房产,搬回老屋,靠打零工度日。
他常坐于河东大道旧店遗址,望着对面“四方城”原址——如今已成一片空地,杂草蔓生。
某日,一建筑公司老板路过,见他神情落寞,问其经历。
闻其建材经验老道,便邀其合作,承包一小区翻新工程。
侯孟子本不敢接,可老板坚持:“我信你,你命格仁厚,宜守成,不宜投机。这工程稳赚不赔,正合你运。”
他咬牙接手。
果然,工程顺利,无意外,无纠纷,如期完工,利润丰厚。
接着,又接两单,皆为政府旧改项目,资金有保障,回款快。
短短八个月,他不仅将亏损的二百万尽数赚回,还略有盈余。
更奇者,他梦中常见一老者立于工地,手持罗盘,默默指点方位。
他依梦而行,避开工地煞位,调整材料堆放,竟使工程效率提升,工人无伤无病。
他不知那老者是谁,只觉心安。
他不知,那是陈半仙最后一丝残念,为还他当年未杀姚安全之恩——
那夜,他本可杀之,却因怜其年轻,放其一条生路。
一念之仁,终得善报。
第二年,湘江希望小学。
新校舍落成,白墙红瓦,书声琅琅。
操场中央,立着一座石碑,上刻:“四方城旧址,今为希望之基。财散人安,局破道生。”
阿呆立于碑前,身旁是玄真子。
他已换下蓝布衫,着一袭灰袍,腰间铜铃已取下,手中持一竹杖。
“师伯,我已无牵无挂。”
玄真子望向远方:“世人皆在局中,或为财局,或为名局,或为情局。
你能破执散财,已是难得。
然天下之大,执迷者众,何不随我云游,以你所知,度人出局?”
阿呆点头,深深一拜。
“弟子愿往。”
次日,他赴医院,将最后一笔捐款交付。
又至姐姐家,轻抚其隆起的腹部,低语:“小外甥,好好长大。
这世间,少些执念,多些慈悲,便好。”
他转身离去,步履坚定。
玄真子在门外等他,拂尘一挥,竹杖点地。
两人并肩而行,身影渐远,没入晨雾之中。
从此,江湖再无“阿呆”。
偶有传闻,湘南山中,一灰袍男子为村人看宅断病,不收分文;
赣北小镇,一老道携徒设坛,破“赌局煞”、“贪财阵”,救迷途之人。
人们说,那徒弟眼神呆滞,走路慢吞,却总能一眼看破人心之局。
而岳麓山下,那盏埋入土中的幽蓝灯笼,
每逢雨夜,
土中竟有微光透出,
如未熄的火,
如未尽的缘。
人生,除了吃饭、睡觉,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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