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缮风波暂时告一段落，那位荣养的老管事被“请”回王府后，面对萧煜的威压和秦川的审讯，终究没能扛住，吐露了一些模糊的信息，指向多年前曾在宫中某位太妃身边伺候过、后放出宫的一位老嬷嬷。线索到了这里，似乎又断在了宫墙之内，变得扑朔迷离。
萧煜加紧了在宫中的暗线布置，林晏清则更加留意府中人事，尤其是那些资历老、关系盘根错节的仆役。王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但内里的紧绷感却挥之不去。
春日愈发烂漫，各府赏花宴的帖子又如同雪片般飞来。林晏清斟酌着参加了几场，大多平安无事。许是接连受挫，苏、周两家的势力暂时偃旗息鼓，其他有心攀附或试探的人家，见宸王态度强硬，王妃又滑不溜手，也暂时歇了心思。
这日，林晏清收到了康王妃的请柬，邀她过府欣赏新开的几株珍品牡丹。康王府与宸王府素无龃龉，康王妃性子也温和，林晏清便应下了。
康王府的花园里，那几株“姚黄魏紫”果然名不虚传，花开碗口大，色泽艳丽，雍容华贵，引得众位女眷啧啧称奇。康王妃笑着对林晏清道：“安平，你瞧瞧这牡丹，国色天香，倒是与你相得益彰。”
林晏清谦和一笑：“王妃过奖了，牡丹乃花中之王，妾身岂敢相比。”
众人赏花闲话，气氛融洽。这时，一位穿着水绿色衣裙、气质清冷的少女走上前来，向康王妃和林晏清行礼：“小女沈知微，参见康王妃，宸王妃。”
林晏清打量了她一眼，此女眉目如画，自带一股书卷气，她是知道的，是国子监沈祭酒的嫡女，素有才名，只是性子孤高，平日很少参与这等宴饮，没想到今日会出现在康王府。
康王妃笑道：“是沈小姐啊，快免礼。你父亲学问好，你也是个才女，今日正好，与我们一同品评品评这牡丹如何？”
沈知微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几株牡丹，淡淡道：“牡丹虽好，终究是富贵之花，艳丽逼人，少了些清雅韵味。”她这话一出，周围几位正赞叹牡丹的夫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林晏清心中微动，这位沈小姐，倒是直言不讳。
沈知微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目光，转而看向林晏清，语气平淡无波：“久闻宸王妃见识广博，前日拜读王妃在《京师群芳谱》上的评语，字字珠玑，令人佩服。只是不知王妃于诗词一道，可有涉猎？今日牡丹当前，不如我等附庸风雅，以牡丹为题，各自赋诗一首，请王妃品评指正，如何？”
她又来了。林晏清心中了然，这“才女”的名头，果然不是白叫的，一上来就直奔“才学”较量，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又推出了新的棋子，而且这次换了个路数，走的是“清流才女”路线。
周围几位夫人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显然想看这场“才女”与“王妃”的对决。
林晏清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沈小姐才名远播，本妃早有耳闻。只是本妃于诗词上确实资质平庸，不敢在沈小姐面前班门弄斧。品评更是不敢当，沈小姐若有佳作，本妃洗耳恭听便是。”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不擅长”，反而让沈知微那点挑战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沈知微却不依不饶，清冷的眸子盯着林晏清：“王妃过谦了。听闻王妃曾于赏雪诗会上，一句‘千树万树梨花开’惊艳四座，怎会是资质平庸？莫非是瞧不起知微，不愿赐教？”
她竟连赏雪诗会上的细节都知道，还特意提起那引发过争议的诗句，其用心昭然若揭。
林晏清心中冷笑，这是非要逼她出手不可了。她若不作，便是坐实了“无才”或是“轻视”才女之名；若作了，无论好坏，都难免被这位“专业”的沈才女评头论足，甚至可能再次陷入“抄袭”的陷阱。
就在她思忖如何应对时，康王妃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日是赏花，又不是科举，作诗什么的，随意就好，莫要强求。”她虽性子温和，但也不愿自家宴会上闹出不快。
沈知微却仿佛没听到康王妃的话，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递给林晏清：“既然王妃不愿动笔，那便请王妃品评一下知微前日所作的这首《咏白牡丹》吧。”
她竟是早有准备！
林晏清接过诗稿，展开一看，字迹清秀，是一首五言律诗。平心而论，诗写得确实不错，用典精准，对仗工整，将白牡丹的素雅高洁描绘得颇为传神，可见其功底。
“沈小姐此诗，格律严谨，意境清远，将白牡丹之品格刻画入微，确是佳作。”林晏清放下诗稿，客观地评价道。
沈知微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弧度，似乎对她的称赞并不意外，反而追问道：“那王妃觉得，此诗比之前朝白乐天的《白牡丹》如何？”
白乐天？林晏清心中警铃微作。这是要引她进行更深入的、容易出错的文学比较？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白乐天之诗，质朴自然，直抒胸臆，如‘素华人不顾，亦占牡丹名’，平淡中见真意。沈小姐之诗，精雕细琢，重在气韵，如‘月下惊鸿影，风前白雪姿’，清雅中显风骨。二者风格迥异，各有千秋，实难比较。正如这园中姚黄魏紫与白牡丹，各有其美，何必非要分出高下？”
她这番点评，既肯定了沈知微的诗才，又巧妙避开了直接比较的陷阱，更将话题引回了赏花本身，显得格局开阔。
沈知微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愣了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康王妃连忙笑道：“安平说得是！花有百态，各有其美，人也一样。沈小姐诗才出众，安平见识不凡，都是极好的。”
其他夫人也纷纷附和，将这事揭了过去。
沈知微看着林晏清，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不再言语，默默退到了一旁。
赏花宴后半段，倒是没再起什么波澜。只是林晏清能感觉到，那位沈才女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甘？
回府的马车上，林晏清揉了揉眉心。沈知微……沈祭酒之女，清流代表。将她推出来的人，倒是懂得利用“舆论”和“清议”的力量。若今日自己应对不当，被扣上“无才”或“打压才女”的帽子，在清流文人中的名声恐怕就要受损了。
“累了？”萧煜的声音传来，他今日下朝早，特意来接她。
林晏清将宴上的事情说了，末了道：“这位沈小姐，怕是被人当枪使了。只是不知，背后撺掇她的，是苏家，还是周家，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萧煜眼神微冷：“沈祭酒为人还算方正，但其女心高气傲，易被人利用。看来，有人是觉得，明枪暗箭效果不佳，开始玩起‘文斗’了。”
林晏清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文斗也好，武斗也罢，只要她们不出阴损招式害人性命，我倒也乐意奉陪。”就当是给这无聊的后宅生活，增添点调剂了。
萧煜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纵容和一丝骄傲：“本王的王妃，自然是文武双全。”
林晏清失笑：“王爷也太抬举我了。”
“在本王心里，你便是最好的。”萧煜语气笃定。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窗外是喧嚣的人间烟火，车内是静谧的温情脉脉。林晏清知道，外面的风雨从未停歇，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她便有勇气和智慧，去面对一切牛鬼蛇神。沈知微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多“才女”、“贵女”轮番上场。她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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