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栈洞内，一片狼藉，那是猪刚鬣先前暴怒失控留下的痕迹。破碎的玉石桌椅、撕裂的绫罗绸缎，与洞壁上镶嵌的明珠宝光交织，构成一幅颓靡与混乱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妖气、酒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林凡那“清心涤魂丹”的清凉药香。
猪刚鬣盘膝坐在唯一完好的巨大石榻上，毛茸茸的巨掌紧紧攥着那个小玉瓶，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但那双铜铃大的猪眼中，血丝未退，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涌——有被点醒真相后的惊怒，有对往昔荣耀的追忆与痛楚，更有对未来的茫然与一丝被林凡话语点燃的、微弱的希望火苗。
“稳住自身……调理妖气……”他喃喃自语，低头看着自己这副肥硕丑陋的妖身，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与痛苦。这具躯壳，就是他耻辱的烙印。
林凡静立一旁，并未催促。他知道，猪刚鬣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信息冲击，需要自己做出选择。赤尻马猴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洞口附近，金眸中因果线隐现，不仅警戒着外界，也在默默感知着猪刚鬣身上那混乱因果线的细微变化。
良久，猪刚鬣猛地抬起头，看向林凡，眼神不再浑浊，反而透出一股破釜沉舟般的狠厉与决绝：“林道友，俺老猪信你一回！这丹药，俺吃了！”
他不再犹豫，拔开玉瓶塞子，看也不看，便将那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凉意韵与淡淡道纹的“清心涤魂丹”倒入口中，囫囵吞下。
丹药入腹，初时并无太大反应。猪刚鬣甚至觉得有些失望，正要开口，脸色却猛地一变！
一股清凉却并非冰冷、反而带着勃勃生机的气流，自他腹中轰然炸开，如同初春的第一股融雪溪流，瞬间涌向他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这股气流所过之处，那原本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他经脉、妖丹乃至神魂深处的“猪胎浊气”与“情欲之瘴”，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滋滋”的、仿佛被灼烧消融的异响！
“呃……啊！”猪刚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只见他体表毛孔之中，开始渗出大量漆黑油腻、散发着腥臭味的污秽之物，那是沉积在他体内多年的妖毒与浊气。同时，他那双猪眼中，不断闪过迷乱、贪婪、暴戾的光影，那是被引动、被驱散的心魔杂念。
这个过程极为痛苦，如同刮骨疗毒，又似烈火焚心。猪刚鬣死死咬着獠牙，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排出的污垢，将他身下的石榻都浸湿了一片。但他硬是凭借着那股不甘与怨恨支撑下来的意志，没有再次失控。
林凡在一旁静静观看，暗自点头。这天蓬元帅的根基确实深厚，心志也远比表面看起来坚韧，否则也不可能在堕入妖身后还能保有太乙金仙的修为。这枚得自系统的“清心涤魂丹”品质极高，正好对症下药。
随着时间的推移，猪刚鬣身上渗出的污秽逐渐减少，颜色也由漆黑转为灰白，最后彻底消失。他周身那狂暴混乱的妖气，虽然总量似乎减弱了一些，却变得精纯、凝实了许多，那令人不适的腥臊气息也淡去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浑浊与欲念，明显被洗涤了大半，虽然距离彻底清明还有差距，但至少神智恢复了更多的自主与冷静。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浊气，这口气息出口便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在空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毛茸茸的手掌，虽然外形未变，但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撕扯、腐蚀他神魂的浊气减轻了大半，一种久违的“轻松”感回归了些许。
“这丹药……果然神效！”猪刚鬣的声音依旧粗哑，却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沉凝，他看向林凡的目光，感激与信服之色更浓，“俺老猪……多谢道友！”
林凡摆了摆手：“道友根基深厚，此丹不过是引子，助你拨开迷雾罢了。日后还需勤加修炼，稳固心神，方能彻底摆脱浊气侵蚀。”
猪刚鬣重重地点了点头，经历此番涤荡，他对于林凡之前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他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减弱却更加如臂指使的妖力，沉声道：“道友，接下来该如何？你说要查那宫女，查佛门西行，俺老猪该怎么做？总不能一直窝在这云栈洞吧？”
林凡见他已初步稳住状态，且斗志被激发，便知时机成熟。他走到一块稍显干净的石块旁坐下，示意猪刚鬣也坐下，赤尻马猴也走了过来，三人呈三角之势。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林凡目光扫过猪刚鬣与赤尻马猴，“首先，是关于那蟠桃会上的宫女。此事已过去数百年，时过境迁，直接调查难度极大。但并非毫无线索。”
他看向猪刚鬣：“道友可还记得，当时蟠桃会上，除了那斟酒的宫女，可还有其他异常？比如，有无感觉被人窥视？或者，有无其他仙官的表现有些古怪？尤其是……与道友可能存在利益冲突，或者与后来接任天蓬元帅之位的王善关系密切之人？”
猪刚鬣闻言，努力皱起眉头，庞大的猪脑全力开动，回忆着那场改变他命运的盛宴细节。被林凡这般引导，一些原本模糊的、被忽略的片段逐渐清晰。
“窥视……好像……好像是有！”猪刚鬣猛地一拍大腿，“俺记得，在俺喝下那杯‘百花凝露’之前，似乎感觉到……来自瑶池角落，有一道很隐晦的目光落在俺身上！但那感觉一闪即逝，俺当时也没在意！现在想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至于古怪的仙官……佑圣真君！对！就是佑圣真君！他麾下的王善接了俺的位置！当时在宴上，佑圣真君似乎与赤脚大仙交谈甚欢，还……还遥遥向俺这边举过杯！当时俺只觉得是同僚客气，现在想来，那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佑圣真君！林凡目光一凝。这可是天庭实权人物，北极四圣之一，地位尊崇。若真是他在背后推动，那这潭水就太深了。
“佑圣真君……”林凡沉吟道，“此人乃天庭重臣，若无确凿证据，不可妄动。但既然有了方向，便可留意其麾下势力动向，尤其是那王善，以及可能与瑶池宫女有关联的线索。”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佛门西行……道友可知，你并非唯一一个被选定，或者说，被‘安排’在这西行路上的人物。”
猪刚鬣一愣：“还有谁？”
“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林凡缓缓道，“他因纵火烧毁殿上明珠，被玉帝问责，如今已被囚于鹰愁涧。而佛门，已内定他为取经人的脚力，未来将化身白马，驮负经文。”
“敖烈？那小子？”猪刚鬣显然知道敖烈，脸上露出诧异，“他也被搞了？纵火？明珠？俺怎么觉得这理由跟俺醉酒调戏嫦娥一样扯淡？”
“确实蹊跷。”林凡点头，“我与赤尻道友曾暗中探查，发现他体内亦有一股不属于他的、强大的火焰本源，疑似被人栽赃。而西海龙宫与佛门，似乎对此心照不宣，联手将其镇压。”
猪刚鬣倒吸一口凉气，猪脸上满是震惊：“又是这般手段？！这佛门……不，是这背后的黑手，到底想干什么？算计俺老猪，又算计西海龙太子？”
“西游取经，乃天道注定，佛门大兴之关键。”林凡解释道，“但这取经团队的人员组成，却大有文章。每一个成员，或许都背负着类似的‘原罪’，被拿捏住了把柄，便于控制。这既是佛门的手段，恐怕也掺杂了其他势力的算计。”
他看着猪刚鬣，意味深长地说道：“道友，你与那敖烈，可算是同病相怜。未来若有机会，或可联手，互为奥援。”
猪刚鬣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动了心思。多个盟友，总比孤军奋战强。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猪刚鬣问道，“去找那敖烈？”
“不急。”林凡摇头，“敖烈被佛门严密看管，此时接触风险太大。我们当下有几件事要做。”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道友你需继续闭关，彻底炼化丹药余力，稳固当前境界，并尝试重新梳理天罡变化神通，恢复战力。这云栈洞，暂时还是你的幌子，莫要轻易暴露变化。”
“第二，”他看向赤尻马猴，“劳烦道兄，以因果神通，暗中关注佑圣真君一系，特别是王善的动向，以及天庭近期有无异常人事变动或流言。同时，留意西海龙宫的后续反应。”
赤尻马猴郑重点头：“放心，交给俺。”
“第三，”林凡目光投向洞外，仿佛穿透山岩，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我们需要一个更隐蔽、更安全，且能联通各方的据点。同时，也要开始搜集西行路上其他‘应劫之人’的信息。”
他心中已有计较，下一个目标，或许是那流沙河底，每日受万剑穿心之苦的卷帘大将。那位，同样是被算计的可怜人。
“据点？”猪刚鬣挠了挠头，“这福陵山俺经营多年，还算熟悉……”
“此地已被佛门注意，不够安全。”林凡打断他，“我心中有一处，或许可行。不过在此之前，道友你先安心修炼。待你功行圆满，我等再行下一步。”
猪刚鬣见林凡安排得井井有条，思虑周全，心中大定，再无异议：“好！俺都听道友的！”
计议已定，云栈洞内暂时恢复了平静。猪刚鬣依言开始闭关，消化丹药，锤炼妖身与神魂。赤尻马猴则悄然离去，隐入因果之网，执行监察之责。
林凡独自立于洞口，望着福陵山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混沌之气流转。
蟠桃旧案，西游新局，天庭暗流，佛门算计……一条条线索如同蛛网般在他脑海中交织。他这只意外闯入的“变数”蝴蝶，扇动的翅膀，已然开始让这张大网，出现了细微而不可预测的颤动。
“佑圣真君……王善……瑶池宫女……还有那背后的黑手……”林凡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管你是谁，既然选择了与我为敌，那便看看，你这盘棋，能否经得起我这‘混沌’的搅动。”
夜色更深，福陵山的妖氛似乎淡去了些许，但更深的暗流，已在西牛贺洲的地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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