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
大将军府,书房内,死寂无声。
砰!
一声闷响,白玉茶杯在霍去病脚边炸成齑粉。
滚烫的茶水溅上他的战靴,他却毫无所觉。
“我不服!”
霍去病的嘶吼压抑在喉咙里,让他浑身都在发抖,那是一种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焚尽的怒火。
他死死盯着卫青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
“舅父!”
“那道密诏是陛下给你的退路!是护身符!你为什么要认下那莫须有的罪名?!”
卫青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穿透窗棂,仿佛能看到那座在黑暗中蛰伏的巨大宫城。
“去病。”
卫青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今日在殿上,你可看清了陛下的天子剑?”
霍去病一怔。
“什么剑?”
“一把出了鞘的剑。”
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质感,冰冷地砸进霍去病的心里。
“一把出了鞘的剑,是会渴的。”
“它要饮血。”
“饮敌人的血,也饮……自己人的血。”
霍去病瞬间哑然。
他想起了金殿之上,天子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任何反驳的目光。
那把名为“大汉”的利剑,还需要他和舅父,去饮尽匈奴的血。
“可他为什么要夺走剑鞘?!”霍去病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濒临崩溃的哽咽。
卫青终于转过身。
他深邃的目光锁住自己年轻的外甥,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穿世事的疲惫。
“因为剑在鞘中,才不会误伤握剑的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被体温捂热的明黄绢帛。
那是皇帝亲自盖印的空白密诏。
是能洗刷他所有“罪名”的铁证。
“我的沉默,就是告诉陛下……”
卫青缓步走向墙角的火盆,那里面的兽金炭,正烧得通红。
“我,甘为剑鞘。”
他松开了手。
那卷明黄的绢帛,承载着君王恩典与脱罪之证的密诏,轻飘飘地,如一片没有重量的亡魂,坠向火盆。
“不!”
霍去病疯了一般扑过去。
指尖捞起的,只有一片滚烫的虚无。
轰!
火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那明黄的颜色。
上面的朱砂御笔瞬间扭曲、焦黑,化作一缕飞灰,在空气中盘旋、消散。
火光映在卫青平静无波的脸上。
也映在霍去病震惊到失语的瞳孔里。
他怔怔地看着那盆火,看着最后一丝明黄被黑暗彻底吞噬。
许久,他缓缓弯腰,从一地狼藉中,捡起一片碎瓷。
锋利的边缘,像淬了冰的牙。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片锋利狠狠攥入掌心。
刺痛传来。
温热的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砸在地砖上,晕开小小的、绝望的花。
那股少年人的烈火,仿佛随着血液一同流逝,凝结成一种更加坚韧,也更加冰冷的锐利。
他抬起头,看向卫青,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明白了,舅父。”
“饮血,方能止渴。”
*****
翌日,椒房殿。
殿内燃着上好的安息香,气氛却比三九寒冬还要凝重。
卫子夫端坐主位,面前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
卫青与阳信长公主刘莘分坐两侧,同样沉默。
霍去病垂着眼,站在殿中,一言不发。
他身上的桀骜仿佛一夜之间被那盆火烧尽,只剩下一柄收敛了所有光芒的绝世凶器。
“仲卿,你做得对。”
良久的沉默后,卫子夫开口了。
“从今日起,你卫大将军,要学会退。”
她站起身,走到霍去病面前,看着他紧握的、还在渗着血丝的拳头,目光里是疼惜,也是决断。
“而你冠军侯,更要收敛。”
“把这天下的锋芒,都留给别人吧。”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女压抑不住的惊呼。
殿门被猛地撞开。
一道红色的身影闯了进来,那颜色,比血更艳,比火更烈。
是卫长公主刘纁。
她的眼眶通红,死死地瞪着殿中的人。
霍去病的身形猛地一僵。
“昭华……”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别碰我!”
刘纁一把甩开他的手,径直冲到卫子夫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积攒了一夜的委屈,瞬间决堤。
“母后!女儿不嫁了!”
她猛地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瞪着霍去病,声音都在颤抖。
“昨日金殿之上,父皇赐婚,那是最好的时机!你为什么不要!”
“霍去病!”
“我问你话呢!”
“你就那么想当你的大英雄吗?!”
“为了你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就可以把我当成一件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吗?!”
“我没有!”霍去病终于开口,声音不再是昨日的嘶吼,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我只是,不能用舅父的委屈,去换我的婚事。”
“好一个不能!”刘纁哭着笑了出来,“那你就可以用我的委屈,去换你的清高吗?!”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霍去病,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你知不知道,你拒婚之后,整个长安城都在看我的笑话!”
“他们都在唱,昭华公主给你冠军侯备下的嫁妆,是不是要送到漠北去给你当军饷!”
“昨日,邢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被大汉的英雄抛弃,是什么滋味!”
“你让我怎么回答?!”
“我……”
霍去病喉结剧烈滚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一阵阵地抽痛。
他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那张扬的红衣此刻是如此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决绝。
他忽然上前一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昭华。”
他的声音沙哑,“伊稚斜未死,此战便不算全功。”
他抬起自己那只还在渗血的手,用指尖的血,在她白皙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
死。
血迹冰冷,烙铁一般烫人。
“等我。”
他的声音压到最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却比任何誓言都要重。
“最多两年。”
“我提他的头回来,当聘礼。”
“若提不回来……”
他顿了顿,眼中是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疯狂。
“我的头,给你抵命。”
刘纁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浓重的血丝和那份偏执到疯狂的决绝。
她懂他。
从他还是个陪读的桀骜少年时,她就懂他。
他的世界里,永远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东西。
那是他的道,也是他的命。
眼中的怒火,终于被泪水彻底浇灭。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看也不看他,转身对卫子夫说:
“母后,女儿累了。”
一场风波,在两个年轻人的执拗与决裂中,归于死寂。
卫子夫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心中一痛,挥了挥手。
“罢了,都退下吧。”
众人行礼告退。
霍去病最后看了刘纁的背影一眼,那道红色的身影,决绝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转身,沉默地走出大殿。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卫子夫疲惫地坐回主位,她看着一旁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卫青。
“仲卿,你留下。”
殿内重归寂静。
卫子夫的指尖,在袖中悄然收紧,冰冷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她看着卫青,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万钧之重。
“王桑临死前告诉我,说陛下怀疑……”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窟。
“我,就是淮南王府已死的卫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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