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猛地睁开眼，一步跨到舱前。
雾气之中，夏昭静静地躺着。覆盖全身的幽蓝冰晶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皮肤表面一层细密的水珠，在实验室的灯光下折射着微光。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但最重要的是——他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那双曾盛满风流不羁和明亮生机的桃花眼，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迷茫和虚弱的水雾，仿佛穿越了无尽的黑暗和极寒才勉强归来。他的瞳孔涣散，失焦地转动着，最终，极其缓慢地，定格在舱边那个高大、冷峻、此刻却紧紧盯着他的身影上。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疑惑和……熟悉感，在那双迷茫的眼中闪过。
“夏……昭？”顾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夏昭冰冷脸颊的瞬间，却又硬生生停住，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复苏。
夏昭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他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顾凛的脸上，那紧抿的薄唇，深邃锐利的眼眸……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混沌的意识。
一个模糊的、带着强烈依赖感的念头，如同本能般冲破了虚弱的桎梏。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颤抖着，带着冰凉的湿意，轻轻地、轻轻地，揪住了顾凛垂在舱边、紧握成拳的手的袖口。
动作轻微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顾凛的身体瞬间僵硬。手腕上的荆棘印记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链接的悸动感席卷全身。他低头看着那只揪住自己袖口的、冰冷而脆弱的手，再看向夏昭那双虽然虚弱迷茫、却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睛。
冰山般冷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剧烈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去。
他反手，用自己温热宽厚的手掌，极其轻柔却坚定地，包裹住了夏昭那只冰冷的手。一股精纯温润的、带着荆棘印记调和特性的空间能量，顺着掌心，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滋养着对方枯竭的身体。
“我在。”顾凛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融化了万载寒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却无比郑重的承诺，“别怕。”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拥有魔力。夏昭眼中浓重的迷茫似乎被驱散了一丝，紧绷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点。他依旧说不出话，只是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传递出一个微弱的信息：我……回来了。
“快！生命维持系统接入！生理盐水、高能营养液、神经修复因子注射！注意右臂能量核心监控！任何波动立刻报告！”沈航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迅速而冷静地指挥着医疗团队。唤醒只是第一步，夏昭的身体如同在绝对零度边缘走了一遭的精密仪器，此刻极度脆弱，需要最精心的维护和漫长的恢复。
夏昭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恒温维生床上，各种管线连接上他瘦削的身体。他的意识时断时续，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睡，偶尔会短暂地清醒片刻，目光总是第一时间寻找顾凛的身影。每当看到那个守在床边、如同沉默磐石般的身影，他眼中便会闪过一丝安心，然后再次沉沉睡去。
顾凛几乎寸步不离。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命令和冷脸表达关心的冰山。他会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小心地擦拭夏昭额头的虚汗；会在夏昭昏睡中无意识蹙眉时，将自身温和的能量通过荆棘印记的链接缓缓输送过去，抚平那细微的不适；甚至，当陈薇调配好特制的流质营养剂时，他会笨拙却耐心地，用最小的汤匙，一点一点喂给清醒片刻的夏昭。
每一次指尖的触碰，每一次能量的传递，荆棘印记都会传来清晰的共鸣与悸动。顾凛能清晰地感知到夏昭体内那正在艰难重建的生机，感知到右臂深处那颗“生物晶种”稳定而缓慢的搏动，如同新生的心脏。这种超越言语的深层链接，让他对夏昭的状态了如指掌，也让他内心那份守护的意志，淬炼得更加坚不可摧。
基地最高指挥室。
秦岳将一份厚厚的报告放在合金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报告封面印着醒目的红色绝密标识和标题：《“创生纪元”第七研究所事件、“深渊吞噬者”激活事件及陆冰叛国案最终调查报告》。
“结论很清楚了。”秦岳的声音在空旷的指挥室里回荡，带着铁一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陆冰，为获取夏昭（代号‘钥匙’）所承载的‘源质菌-冰核’调和能量核心，以及顾凛（代号‘载体’）进化后的空间异能数据，不惜勾结‘创生纪元’残余势力，策划并实施了第七研究所陷阱、深渊吞噬者激活、以及旧净水厂伏击事件。证据链完整，无可辩驳。”
坐在对面的沈航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喜悦，只有沉重：“代价太大了。夏昭几乎陨落，顾凛也经历了量子态崩溃重组，整个‘断空’小队数次濒临绝境。”
“叛徒已死，罪有应得。”秦岳的眼神锐利如鹰，“但‘创生纪元’的阴影还在。陆冰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他背后是谁？在基地内部是否还有潜伏者？他们激活深渊吞噬者，除了制造混乱，是否还有其他目的？比如……测试某种控制手段？或者收集高烈度能量湮灭的数据？”
沈航推了推眼镜：“从深渊吞噬者核心提取的冰核结晶纯度极高，远超自然生成。结合陆冰使用的源质菌活性浓缩体，我有理由怀疑，‘创生纪元’残余势力掌握着某种高效提纯和稳定控制源质菌能量的技术。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夏昭或顾凛个人，而是他们所代表的…能量进化的新方向。”
“北方基地，绝不会成为野心家的试验场。”秦岳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舷窗前，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基地，“我已签署命令：第一，授予断空小队‘利剑’级权限，重组编制，优先补充资源，作为基地应对高威胁事件的特勤尖刀。顾凛任队长，直接对我负责。第二，成立‘创生纪元’专项调查组，由内务安全部牵头，情报部、技术部全力配合，深挖陆冰网络及其背后势力，基地内部，彻底清洗！第三，沈航博士，夏昭的恢复和后续研究，列为基地最高优先级项目，代号‘荆棘火种’。他的特殊性，是威胁，也可能是我们理解并最终战胜‘蚀骨之灾’的关键钥匙。”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顾凛的力量已经进化，夏昭正在苏醒。他们是基地宝贵的财富，也是敌人觊觎的目标。保护好他们，沈航。同时，尽快让夏昭恢复，我们需要他‘听’到的能力。”
沈航肃然领命：“明白！”
医疗中心，恢复区。
温暖的阳光透过特制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促进细胞再生的营养液气息。
夏昭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初醒时的死寂，多了几分生气。他瘦了很多，曾经灵活跳脱的身体显得单薄脆弱，包裹在柔软的白色病号服里。唯一醒目的，是那裸露在外的右臂——从肩胛骨到指尖，覆盖着一层奇特而瑰丽的物质。
它不再是最初冰封时的幽蓝晶体，也不是碳化后的死寂焦黑。而是一种半透明、介于晶体与生物角质层之间的奇异结构，呈现出一种流动的冰蓝色泽，内部仿佛有细密的、如同神经脉络般的淡金色能量纹路在缓缓流淌、明灭。
这层覆盖物并非死物，它随着夏昭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着，散发出一种内敛而稳定的生命能量波动——这正是那颗深植于他右臂深处、在极限状态下形成的“生物晶种”的外在显化。它既是能量核心的容器，也是源质菌正在夏昭意志主导下，缓慢重组、修复其身体组织的“生物外骨骼”和“再生引擎”。
代价是巨大的。夏昭的右手五指，此刻被包裹在晶种延伸出的、类似液态金属般的柔性结构中，暂时失去了精细活动能力。每一次晶种的搏动，都伴随着细微的神经刺痛和能量抽离感。
“嘶……沈医生，轻点！这玩意儿是长在我骨头上的，不是衣服！”夏昭龇牙咧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沈航正用一个连接着无数传感器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右臂晶种表面的能量纹路，记录数据。
“忍着点！不采集数据，怎么知道你这‘新胳膊’是变高达了还是变定时炸弹了？”沈航嘴上不饶人，动作却更加谨慎，“能量流稳定，晶种活性持续上升，神经驳接良好……简直是生物学和能量物理学的双重奇迹！小混蛋，你这运气……啧啧。”
“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夏昭虚弱地哼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
门无声地滑开。顾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食盒。他依旧穿着简单的黑色作战服，但眉宇间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寒似乎融化了许多，在看到夏昭时，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
“顾凛！”夏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熟悉的、带着依赖和欣喜的光彩回来了几分。
顾凛走到床边，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扫过夏昭被晶种覆盖的右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荆棘印记传来清晰的感知：能量稳定，但痛感确实存在。
“感觉怎么样？”顾凛的声音低沉。
“还行，死不了。”夏昭咧嘴想笑，却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咳嗽了两声，“就是这‘新皮肤’有点扎眼，而且…好饿啊顾凛！沈老头就知道抽血采样，不管饭！”
沈航没好气地收起探针：“饿死你个小没良心的！顾凛，他今天只能吃特制的能量流食，食盒里是陈薇刚配好的，你看着他吃完，一滴都不许剩！”说完，抱着记录板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顾凛打开食盒，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淡金色流质。他拿起小勺，舀起一勺，动作依旧带着点军人式的刻板，却无比自然地递到夏昭嘴边。
夏昭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迅速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小声嘟囔：“我……我自己来就行……”说着，下意识地想抬起左手。
“别动。”顾凛的声音不容置疑，勺子稳稳地停在夏昭唇边，“你的左手力量还没恢复，会洒。”
夏昭看着顾凛那双深邃而专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戏谑或怜悯，只有一种沉静的、理所当然的坚持。他心底那点小小的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被珍视的熨帖感。他乖乖地张开嘴，温热的流质滑入喉咙，带着一股温和的能量滋润着干涸的身体。
一勺，又一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夏昭细微的吞咽声。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安静而温暖的轮廓。顾凛的动作耐心而专注，夏昭则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大孩子，眼神亮晶晶地随着顾凛的手移动，偶尔还因为味道太淡而皱皱鼻子。
“顾凛……”吃到一半，夏昭忽然小声开口，声音带着点犹豫和试探，“我……我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你说话了……”
顾凛舀食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夏昭。夏昭正睁着一双清澈又带着点狡黠的桃花眼望着他，虽然虚弱，但那里面跳动的生命力，让顾凛冰封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嗯。”顾凛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回避，也没有多言，只是继续将勺子递过去。
一个简单的“嗯”字，却像一块温热的石头，投入夏昭心湖，激荡起层层暖流。他不再追问，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乖乖地又吃下一口，感觉这寡淡的流食都变得格外香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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