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文华堂”讲座现场。
这座能容纳数百人的厅堂此刻座无虚席,连廊下都站满了慕名而来的士子学人。高高的讲台上,胡适之身着月白长衫,神情从容自信。
“诸位同道,今日之华夏,积贫积弱,内外交困,有目共睹。”胡适之的开场白清晰而平和,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则,病根何在?药方何寻?”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渴望答案的眼睛,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有人说,在于外患,在于贵霜、罗马之欺凌。此说,看似有理,实则未必中肯!”
此言一出,台下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胡适之不为所动,继续他的论述,语气愈发沉痛而恳切:“我以为,我华夏之病,不在肌肤,不在腠理,而在膏肓!其病源,非由外入,实由内生!乃是五大恶鬼,盘踞我民族躯体之内,吸食精血,蛀空根基!”
他依次竖起五根手指,声音陡然提高:
“一曰贫穷! 百姓困于衣食,何以言教化?”
“二曰疾病! 身孱体弱,何以图自强?”
“三曰愚昧! 民智未开,何以辨是非?”
“四曰贪污! 吏治腐败,何以聚民心?”
“五曰扰乱! 内斗不休,何以御外侮?”
他每说一“鬼”,台下便是一阵窃窃私语,许多人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此五鬼不除,纵无外患,国亦将不国!”胡适之痛心疾首地总结,“反之,若能驱逐此五鬼,使我民富足、康健、明智、廉洁、安定,则国家自然强盛,外患不驱自退!到那时——”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乐观反问道:“哪有帝国主义?哪有帝国主义? 即便有,一个健康强大的国家,又何惧之有?所谓外部威胁,不过是内部痼疾在镜中的扭曲投影罢了!”
这番惊世骇俗的论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掌声、议论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
而在讲座现场后排的阴影里,周铄——这位面容刚毅、眼神锐利的理论家,正冷冷地注视着台上那个被光环笼罩的身影。他的嘴角紧抿,握着笔记本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避重就轻!”周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对身旁的同伴低语,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将所有矛头,都巧妙地引向了内部,引向了那些在贫穷、疾病、愚昧中挣扎的底层百姓!真正的巨恶——掠夺我们的帝国主义,压迫我们的封建军阀——却被他轻轻一笔带过,甚至矢口否认!”
他盯着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这哪里是什么‘诊断’?这分明是为帝国主义打掩护!是将吃人的制度之罪,转嫁到受害的民众头上!他指责百姓‘愚昧’,却不去问是谁让他们愚昧;他痛心社会‘扰乱’,却不去想是谁制造了这不公,逼得人不得不反!好一个‘五鬼论’,真是……杀人不见血!”
周铄猛地合上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知道,胡适之这番用“理性”和“自省”包装起来的言论,其毒害性远比赤裸裸的投降论更甚。它麻痹人心,混淆主次,从根本上瓦解抵抗的意志。
一场思想领域的硬仗,已经随着这“五鬼出世”,不可避免地到来了。而周铄,已经握紧了他的笔,准备迎战。
讲座进入了提问环节。起初的问题尚算温和,多是对“五鬼论”细节的探讨,或是请求胡适之进一步阐述如何“驱鬼”。
胡适之从容应对,引经据典,言语间充满了学者式的严谨与自信,会场气氛一度显得和谐而富有建设性。
然而,这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位坐在中排,穿着半旧青衫,面容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未经侍者传递话筒,便霍然起身。他的动作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胡先生,”年轻人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场内的细微嘈杂,“晚生有一事不明,恳请先生指教!”
胡适之微微颔首,保持着风度:“请讲。”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台上的胡适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
“先生方才高论,‘五鬼’为中华痼疾之根源,并反复声称,‘哪有帝国主义?哪有帝国主义?’晚生愚钝,敢问先生——”
他猛地抬起手臂,仿佛要指向西方那看不见的战场,厉声质问:
“您连帝国主义都不承认了吗?!”
这石破天惊的一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文华堂上空。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毫不畏惧,语速加快,言辞如连珠炮般迸发:
“敢问先生,那贵霜帝国的铁骑,此刻正在我益州大地烧杀抢掠,屠城灭寨,妇孺老幼亦不能免!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帝国主义行径?!”
“那罗马帝国的资本,以贷款为名,行渗透控制之实,其条件苛刻,观察团入驻,意图掌控我经济命脉!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帝国主义?!”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更加铿锵有力:“外有强敌磨刀霍霍,内有奸佞为虎作伥!先生不去揭露这真正的、迫在眉睫的亡国灭种之祸,反而在这里一味指责我内部之‘五鬼’,将侵略者的罪责轻轻抹去!您这是要蒙上天下人的眼睛吗?! 是要让我等在这‘五鬼’的迷障中自缚手脚,坐以待毙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会场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爆发出巨大的喧哗!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陷入深思,也有人对着年轻人怒目而视,斥其“无礼”、“偏激”。
台上的胡适之,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看向那年轻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位年轻的朋友,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胡适之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教导意味,“你所说的,是现象,是结果。而我所探究的,是根源,是病因。”
他巧妙地避开了“帝国主义”这个核心指控,重新绕回他的“五鬼论”:“正是因为我们有贫穷、愚昧这些内部的顽疾,才会给外部势力以可乘之机!若我华夏自身强健,民智大开,吏治清明,那些外部的挑战,又何足道哉?我们应当首先清理好自家的庭院,而不是将一切问题都归咎于门外的风雨。”
他试图用“理性”和“内省”来化解这尖锐的指控,但台下已然分裂。支持者认为胡适之抓住了根本,展现了智者的深邃;而更多原本中立或有疑虑的人,则在年轻人的质问和胡适之避重就轻的回答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和困惑。
“他在回避问题!”
“胡先生说的才是根本!”
“那年轻人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可内部问题不解决,如何御外?”
争议如同野火,从文华堂迅速蔓延至整个邺城的士林圈。茶馆、书院、私人聚会,无处不在争论“五鬼”与“帝国主义”孰轻孰重。
胡适之那“蒙上天下人眼睛”的论断,和周铄心中那“为帝国主义打掩护”的评判,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剑,在思想的战场上激烈交锋。
而这场由一声惊雷般的质问所引爆的思想地震,才刚刚开始。
那个敢于直言的年轻人,虽然很快被现场维持秩序的人请离,但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却已深深烙印在许多人的心中,动摇着胡适之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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