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浸透血泪的土地,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李满仓的逃亡之路,是用伤痕、饥饿和恐惧铺就的。
他不敢走官道,只能在荒山野岭、废弃的村落间穿行。
白昼,他蜷缩在岩缝或灌木丛中,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伤口的疼痛和高烧的眩晕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夜晚,他借着微弱的星光赶路,靠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饿极了,就挖些苦涩的草根,寻找些无人采摘的野果,甚至不得不吞咽下带着土腥味的观音土来填充空瘪的胃囊。雨水是他的甘泉,也是加剧他痛苦的冰刃。
他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次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都能让他心脏骤停,伏在草丛中久久不敢动弹。
他绕过村庄,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是告密者。他的衣服早已被荆棘撕扯成布条,身上满是泥污和干涸的血迹,看上去比最落魄的乞丐还要不堪。
最危险的一关,是横亘在眼前的那条界河,以及对岸隐约可见的曹军哨卡和巡逻队的身影。
那是曹魏严防死守的最后一道锁链。他趴在河岸边的芦苇丛里,观察了整整一天,寻找着巡逻的间隙。夜幕再次降临时,他咬紧牙关,准备泅渡。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下水,冰冷的河水激得他伤口一阵刺痛时,一队举着火把的曹军巡逻兵恰好沿河岸走来!火光照亮了河面!
“什么人?!”
“站住!再动放箭了!”
厉喝声和弓弦拉动的声音刺破夜空。李满仓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向对岸扑去。箭矢“嗖嗖”地射入他身边的水中,激起朵朵水花。
他奋力划水,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伤口在水的浸泡和剧烈运动下仿佛要再次撕裂。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走一缕头发。
就在他几乎力竭,感觉要被黑暗吞噬时,脚底终于触到了对岸的淤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扑上岸,钻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身后传来曹兵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搜寻的动静。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直到那声音渐渐远去。
他成功了,他越过了那条象征着生死界限的河流。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长时间的饥饿、伤病、惊吓和刚才的拼命,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元气。他瘫在灌木丛中,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这具残破的躯体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惊醒了他。
“……这边好像有动静?”
“小心点,可能是野兽,也可能是……人。”
是陌生的口音,但并非曹军那般凶狠。李满仓想挣扎,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道穿着粗布短打、臂缠赤色布条的身影拨开灌木丛。他们手中拿着长矛,警惕地审视着他。当看清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模样时,他们脸上的警惕化为了惊愕与同情。
其中一人蹲下身,没有立刻去碰他,而是解下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清凉的水滋润了他如同着火般的喉咙。接着,那人又掏出一块用干净布包着的、看起来硬邦邦的杂粮饼,塞到他手里。
“老乡,”那民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语气却异常平和,“从哪里来?咋弄成这副样子?”
“从哪里来……从哪里来……”
这句简单的、不带任何审讯意味的、甚至带着关切的话语,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李满仓心中用血泪和绝望筑起的堤坝。
他紧紧攥着那块救命的干粮,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着脸上的泥污,汹涌而出。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呜咽。
这眼泪,是为死去的亲人,是为自己承受的苦难,更是为这……这他从未敢想象过的、来自“官家人”的,第一句人话。
他知道,他赌对了。他扑向的,不是另一个地狱,而是……火种。
李满仓被两名民兵小心翼翼地用临时担架抬着,送往离边境最近的一处赤火公社。
他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下是平稳的晃动,耳边是温和的安抚声,不再是呵斥与鞭响。
当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通风的土坯房里,身下是干燥的草铺,盖着虽然粗糙却洁净的薄被。
伤口被仔细清洗、敷上了清凉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苦味。一位穿着简朴、面容慈祥的老医官正为他号脉,旁边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粟米粥。
“醒了?别急,慢慢喝点粥。你这身子,亏空得太厉害了。”老医官的声音平和,递过粥碗的动作自然而关切。
李满仓颤抖着接过碗,温热的粥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他环顾四周,没有凶神恶煞的差役,没有冰冷的锁链,只有朴实的环境和带着善意目光的人们。
这种感觉陌生得让他心头发酸——他第一次被当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而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草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身体在食物、药物和休息中慢慢恢复。公社里的人知道他来自曹区,遭遇凄惨,都对他格外照顾。
有人给他送来干净的旧衣,有人帮他打饭,孩子们也会好奇地围过来,听他断断续续讲述南边的“可怕”故事。在这里,没有人因他的过去而歧视他,反而因为他的苦难而给予更多的同情和尊重。
身体稍有好转,公社召开了一场“忆苦思甜”大会。当被邀请上台说说自己的经历时,李满仓起初是犹豫和胆怯的。
但当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专注而真诚的面孔,想起死去的妻子、失踪的女儿,想起暗无天日的牢狱和那些狰狞的狱卒,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和愤怒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不再结巴,不再恐惧。他用最朴实的、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言,讲述了他的田如何被夺,父亲如何气死,他如何被打上“通匪”的罪名抓进大牢,遭受了怎样的酷刑,妻子如何惨死,女儿如何失踪……
每一个细节,都浸透着他个人的血泪,也折射出曹操政权下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共同命运。
他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真实的惨痛。讲到激愤处,他扯开刚刚愈合些的衣襟,露出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讲到妻女时,他泣不成声,几乎瘫倒在台上。他的控诉,比任何宣传册子都更有力,比任何演讲都更震撼人心。台下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啜泣和愤怒的低吼。
“砸烂那吃人的世道!”
“为李大哥报仇!”
“跟着赤火公社,打回去!”
这场现身说法,让李满仓彻底融入了这个新的集体,他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全新意义。他没有选择在后方安稳度日,养好伤后,他主动找到了公社的负责人。
“俺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李满仓的眼神不再麻木,而是燃烧着平静却坚定的火焰,“俺对南边的情况熟,知道些小路,认得些地方上的狗官和豪强。俺没啥大本事,但有力气,能带路,能扛东西。让俺做点事,啥都行!俺要看着那个让俺家破人亡的世道……倒下去!”
他被安排进了支前队伍,有时负责搬运物资,有时为小股部队担任向导,利用他对豫州地形和曹军布防习惯的了解,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蝼蚁李满仓,他成了赤火公社这座巨大熔炉中新添的一块煤,一粒火种。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就是将自己残存的生命,投入到那场旨在焚毁一切不公、砸烂旧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
仇恨未曾消解,却已升华为一种更为磅礴的力量。他知道,只有那个建立在“均平”之上的新世界真正到来,他的仇恨才能安息,他那死去的亲人,才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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