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在军伍中混迹几年,明白养兵如虎的道理,可一个月不发饷银就要反,觉得有些危言耸听,笑道:“我给他们一个月发三两银子,抵边军两倍还要多,养了几个月,他们应当不愁钱花,只是一个月没发钱,不至于无故哗变吧。”
周典瓮声瓮气道:“安西军和北策军,半年不发饷都没事,何故?因为你们吃穿用度均由大营承担,年底把银子送回家就好。琅东大营不同,因财而聚,也会因财而散,你一发钱,有家室的会先寄回家中,没有家室的,跑到琅琊城,胡吃海塞滥赌挥霍。这两个月以来,城里新开了八家赌场,十家青楼,二十间酒铺,即便这样仍欲壑难填,用宁刀押到典当铺子换钱的,偷大营东西往外卖的,打架生事多达百余起,军棍打断好几条,换作侯爷,又当如何约束这帮家伙?”
听周典诉完苦衷,李桃歌终于知道他为何白发染鬓,十几万虎狼绳索在手里攥着,天天都在担惊受怕,新军如饲虎,一个不慎就会反噬。
李桃歌拱手笑道:“有劳周帅了。”
周典面带不悦道:“琅东大营不用侯爷操心,把银子给足就是,不给钱,下官办不了事。”
李桃歌伸出手掌,挤眼笑道:“我把长乐坊卖了,筹了五百万。”
周典愣住片刻,频频摇头道:“你真是不如败家子,把摇钱树给刨了,以后进项呢,难不成变卖祖产来养这些士卒?”
李桃歌浑不在意道:“五百万够养两年了,等战事一起,银子不就来了。”
周典沉声道:“既然你提起战事,好,听闻赵帅亲赴大散关巡守,恰逢遇到樊庆之在对岸安营扎寨,似乎有强行渡河意图,赵帅为了北线安危,携先帝御剑拜会赵王,可谁曾想到,张燕云誓死不出兵,二人当着文武众臣,大吵一架,张燕云抄起御剑,把赵帅的脑袋给打破了。”
李桃歌惊愕道:“有这等事?”
周典冷声道:“几百双眼盯着呢,难道有假?你李家的好女婿,仗着十八骑威势,找朝廷讨要完藩王,又拥兵自重当起了土皇帝,朝廷的诏令都不听,竟敢随意殴打封疆大吏,这不是谋反吗?!”
周典出自北策军,对赵之佛极为敬仰,听到昔日主帅遭遇不公,难免生出怨气。当初敢踹萧文睿,今日也敢责备张燕云。
李桃歌慢摇折扇,一言不发。
妹夫平时是挺跋扈,可总不至于揍赵之佛吧?堂堂北庭大都护兼北策军主帅,又是年过七旬的老臣,皇帝见了都要以礼相待,咋能打的头破血流呢。
北庭两名重臣闹僵,谁来阻挡大周铁甲?
李子舟察觉到气氛诡异,适时说道:“侯爷,经骆刺史亲力亲为,城外田地长势良好,送他回夔州,还是留在琅琊作客?”
说好听些是作客,其实是囚禁,骆胖子来到琅琊两月有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快要瘦成翩翩儒生。
李桃歌想了想,说道:“夔州白山黑水,用不到这位田间刺史,留在琅琊吧,回头我给父亲说一声,调任他为工部右侍郎,若是不妥,先任工部郎中,再下一道诏令,委任他在青州培育良田,这样一来,解了气,升了官,留在琅琊也名正言顺。”
短短几句话,从穷山恶水之地,进入六部担任要职,许多官员穷极半生都跃不过这道龙门。
权柄之盛,令李子舟大为震撼。
李桃歌转过头,对满脸阴郁的周典说道:“银子的事,用不着周大哥劳心,宰相儿子若是弄不到钱,那家家户户都成了穷光蛋,暂时找不到致富之道,容我缓几天,想想对策。”
周典闷声道:“就这么养下去?”
“当然要养!”
李桃歌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把他们训练成悍不畏死的边军,东线中段四州闸口,全凭这十几万人死守,一旦被敌军冲进来,东庭沦陷在弹指间。”
“行!”
周典干脆道:“既然主家想养,我一名门客有何怨言。”
“报!~”
一名士卒冲入营帐,单膝跪地,“大帅,倪将军在背驼山脉练兵时,遭遇九江军探子,生擒五人,斩首十七人,周围再无敌军后,顺着路径摸了过去,楚将军,千里凤将军,以及总教头谭大人,已陆续进山。”
“倪将军?”
李桃歌错愕道:“琅东大营里,有姓倪的将军吗?”
“独耳婆。”
周典说道:“咱们怎么称呼无所谓,下面士卒总不能喊她独耳将军,况且兵部要入籍在册,索性用回真姓本名,倪音笙,挺雅吧?”
“倪音笙?”
李桃歌重复一次,好笑道:“万万没想到,没了耳朵的女贼,竟有一个大雅之名,像是出自书香门第。”
周典问道:“那几名将水军的斥候,在哪里关押?”
士卒答道:“回大帅,奉倪将军之命,已将斥候押至帐前。”
听到已押到门口,李桃歌率先走出营帐,李子舟紧随其后,周典路过士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辛苦了,去领赏吧。”
能被一军主帅拍肩赏钱,那是莫大荣耀,士卒顿时眉开眼笑,美滋滋喊了声,“谢大帅赏!”
走出营帐,五名穿着常服的男人被绑在一起,各自带伤,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朝周围不断打量,有的嘴边露出狰狞笑容。
虽然长相与大宁百姓相仿,可神态桀骜不驯,透着一股鄙夷,满脸生有东花相貌。
李桃歌闹过九江,与叛军同吃同住,一眼就能看出这伙人底细,问道:“文审还是武审,你来还是我来?”
“当年在北策军时,没少审问斥候,多年不练,不知生没生疏。你这袍子,至少十两银子吧?往后稍稍,别把血给溅上去。”
周典从侍卫腰间抽出宁刀,二话不说,一刀砍掉冲他龇牙瞪眼的家伙头颅,随后一刀插起,放在浑身巨颤不已的虎豹骑斥候面前,望着死不瞑目的袍泽脑袋,那人忽然嘶吼一声,宛若癫狂。
久经沙场的李桃歌揉着下巴,暗自称赞一声好眼力,先杀个最狂的震慑人心,接下来就好办了。
李子舟初次见到血腥场面,一缕鲜血正巧落在袍角,后撤几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忍住呕吐欲望,颤着身子将视线挪到别处。
“先把那三人拉过去。”
周典等士卒将人拉远后,以刀拄地,轻声道:“我乃琅东大营主帅,你是生是死,在我一念之间,答好了,饶你不死,答不好,你俩人头一并埋入土中。”
斥候哆哆嗦嗦说道:“好……我……我答。”
周典问道:“你是谁?为何来到我大宁境内?”
斥候抖个不停,声音倒是正常,“小人……是九江军步卒……奉主将之令……前往背驼山脉探路……”
周典再次问道:“你主将是谁?”
斥候老实巴交答道:“义字营主将……斩小水……”
周典没听过这个名字,不以为意,可李桃歌紧皱眉头,开口问道:“之前义军里的雷动天王,斩小水?”
斥候慌忙点头,“正……正是……”
李桃歌以为那天韩无伤亲自督战,义军里的四天王死绝了,没想到又出现在九江军中,极为匪夷所思。摒弃前嫌,将一军首领擢升为一营主将,其他义军,是否也变成朝廷大军?
义军改义字营,这韩无伤,有些道行。
李桃歌沉声道:“你们九江军主帅,依旧姓韩?”
“是……”
斥候适应了氛围之后,声音不再颤抖,如实答道:“我们九江军主帅,乃是九江大都督,武成侯,兵部左侍郎,韩无伤。”
“草!一大串名头,在这报官职呢?!”
李桃歌很没风度骂了一声,再次问道:“你们有多少人进入了背驼山脉?”
斥候摇头道:“大人,小的只是寻常步卒,不知有多少人进山,反正我们营有百余人,其余的不得而知,但是……在山路中见到别的营行踪,大概朝着杀虎关那边去了。”
李桃歌和周典对视一眼。
杀虎关在琅东三关正北一百二十里,正巧跨出青州地界。
二人又盘问了一阵,再也套不出任何消息,又令人对其他三名斥候依次问讯,有名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其他二人撬开了口舌,结果与这人说的大概一致。
回到帅帐,周典问道:“侯爷怎么看?”
李桃歌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步,冷静道:“韩无伤用义军为先锋,先来打探背驼山脉虚实,我觉得只是试探而已,未必真的派兵远征。若是背驼山脉尽在他的掌控,说不定会绕道而来,与山中伏兵一同夹击杀虎关或东方三关。”
周典望向舆图,思索片刻,正色道:“背驼山脉与东方三关之间,开阔地带极小,摆不开阵仗,他韩无伤若想来犯,一定会几路包夹,先打通其它地方要道,最后来啃这块硬骨头。”
李桃歌满脸肃容道:“樊庆之快要渡河,北边一旦开战,东庭定会不留余力驰援,所以……东边不能打,得拖,得缓,最迟也要等到樊庆之退兵之后,再和韩无伤一决生死。”
周典似乎品出了他的意图,“瞒天过海?”
“不!韩无境算无遗策,瞒是瞒不住的,要把他们打疼打跑才行。从今日起,转守为攻。”
李桃歌食指从琅东大营,缓缓移动到背驼山脉,“这里,才是主战场。”
周典稍作沉思,“可行!”
李桃歌活动着筋骨,“许久没打架了,举刀都有些生疏。”
“你给我回来!”
周典一把将他胳膊拉住,脸色阴沉道:“就算琅东大营十几万人死绝,你都不许进入背驼山脉。”
“为何?”
李桃歌眨着桃花眸子,据理力争道:“咱可是杀过上四境的高手,为何不能入山杀敌?”
周典字字铿锵道:“你老老实实呆在琅琊城,哪里都不许去!想要进山,行,除非老祖和贾统领陪同。”
之前进入九江杀贼,确实冒失,差点儿害了张燕云等人性命,李桃歌自知理亏,也不去争辩,冷哼一声,拍拍屁股浮土,撂下一句狠话,“狗眼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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