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驻扎地选在王城以北三十里外的一处背风山谷,远离官道,隐秘而安静。
几顶牛皮营帐如同巨大的蘑菇散落在稀疏的林地间,唯有中央那顶较大的主帐外飘扬着一面不起眼的、绣着暗色蛟纹的旗帜,昭示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马车在亲卫的引导下,悄无声息的驶入营地,停在了主帐旁专门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
营地里的气氛早已因王爷的提前抵达和这辆神秘马车的到来而变得异常凝重,所有士卒都屏息静气,行动间带着小心翼翼。
楚怀蘅率先下车,他的脸色在傍晚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亲自转身,与随后下车、脚步蹒跚的老神仙一同,极其小心地将覆盖着素布的蓝芯兰遗体从车厢内抬出。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每一个步骤都缓慢而郑重,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周围的亲兵们见状,纷纷垂下头,不敢直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悲恸。
他们将遗体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一顶干净营帐内,里面点燃了安神的草药,气味清苦。
老神仙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眼睛空洞的望着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仿佛也随着一同死去了大半。
楚怀蘅站在帐中,久久凝视着蓝芯兰平静的面容。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将那缕始终扰在他心头的、沾着暗红血痂的额发,小心翼翼的别到她耳后。这个细微的动作,耗尽了他此刻能表露出的所有温柔。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让那被强行压下的疑云,再次疯狂滋长。
他收回手,他毅然转身,大步走出营帐,对守卫在外的两名心腹亲兵沉声下令,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守好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照顾好老神仙。”
“是!王爷!” 亲兵单膝跪地,领命的声音斩钉截铁。
楚怀蘅不再停留,径直走向中央的主帐。帐内,牛油蜡烛已经点燃,跳动的火焰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显得有几分摇曳和孤寂。
他没有坐下,就站在那张临时拼凑的粗糙木案前,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北境粗略地图,眼神锐利如鹰。
“来人!”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交击,瞬间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早已候在外面的书记官立刻躬身入内,垂首听令。
楚怀蘅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但话语却如同连珠箭般射出,清晰而迅速:“传信给南之枝,让她带着狄青,即刻动身,前往谷雨,速度要快。通商节所有事宜,全权交由程一与雍景。”
“是,王爷!属下即刻去办!” 暗卫见楚怀蘅微微颔首,立刻躬身退出。
楚怀蘅又提高了声音:“陈锋!”
帐帘再次被掀开,身披轻甲、风尘仆仆的陈锋大步走入,抱拳行礼:“末将在!”
楚怀蘅转过身,直面陈锋,眼神中不再有丝毫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你亲自挑选一队脚程最快的,持我令牌,分三路赶往临州大营传令。全军即刻结束休整,集结所有能动用的兵马,开拔,北境王城。”
陈锋瞳孔微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楚怀蘅继续道,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按正常行军速度即可,但是——”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阵仗要大,声势要造起来,旌旗要密,鼓号要响!要让北境王都里的每一个人,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陈锋立刻领会了王爷的意图。
这不是要立刻发动战争,而是最直接、最粗暴的武力展示,让动荡的北境王朝,在敌国的威压下,能更快一点稳定下来。这浩大的声势,就是王爷给狄尚最坚实的后盾,是一柄悬在所有野心家头顶的、肉眼可见的利剑。
“末将明白!” 陈锋声音洪亮,眼中闪过兴奋与狠厉,“定让大军所过之处,地动山摇,无人不知!”
“还有……” 楚怀蘅走回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特制的信纸,提起笔。这一次,他的动作稍缓,带着一种审慎的凝重。
这是写给锦荣帝的密信,他需要将北境突如其来的巨变和他的打算,以一种恰当的方式呈报给远在帝都的皇帝。
他笔走龙蛇,简要陈述了北境王“因病”骤然驾崩,狄尚可能已依遗诏继位,但北境局势暗流涌动,人心不稳。最后,他写明了自己已下令驻军向王都方向移动,旨在“震慑宵小,稳定局势,以防不测”,恳请陛下知悉,让他在朝堂扩散已经对北境出兵的消息。
他此刻尚不知,帝都刚刚经历了一场同样惨烈的风暴,他倚仗信赖的母后已然离世。
这封密信,将在不久后,摆在锦荣帝的案头,带来无尽的思量。
将信用火漆仔细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楚怀蘅将其郑重交给陈锋:“八百里加急,必须面呈陛下,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陈锋双手接过密信,如同接过千钧重担,紧紧贴在胸前,转身大步离去,安排最得力的手下执行。
一道道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远方。
大军的张扬调动,如同敲山震虎,直达天庭的密报,如同未雨绸缪。楚怀蘅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布下了一张看似被动应对、实则暗藏机锋的大网。
当所有人都退下后,主帐内恢复了寂静。
楚怀蘅独自一人,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帘子,望向王城的方向。
夜幕开始降临,远方的天空残留着一丝暗红的霞光,如同凝固的血色。
他的脸庞在跳动的烛光与渐浓的暮色中明明灭灭,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刻骨的悲痛、冰冷的愤怒,以及一种属于猎手的耐心与决绝。
北境的天,已经变了。
新的棋局,刚刚开始。
风,吹过山谷,带来远方的寒意,也吹动了他玄色披风的一角,猎猎作响,如同战旗初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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