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阳“醒”来,却并非在“守夜人”那熟悉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疗舱内。他发现自己立于一片混沌未开的虚无之中,上下四方无界,时间在此失去意义。唯有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是那枚耗尽大半、色泽黯淡的山神本源,以及怀中那块“赊刀人”留下的、微微发热的龟甲。
历经西山恶战、往生斋偷袭、湘西搏命,他的身体与灵魂在一次次的崩毁与强行弥合中,早已千疮百孔,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被强行粘合,却脆弱得一触即碎。赤阳返魂丹的霸道药力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潜力。
然而,物极必反,死境逢生。
或许是在湘西养尸地,与那千年“飞僵”及幕后黑手残留的异种能量进行最激烈对抗时;或许是在昏迷中,山神本源那决绝的守护与龟甲蕴含的大地真意产生了某种玄妙共鸣;又或许,只是他这具承载了太平道千年传承、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的躯壳,终于在彻底的废墟上,触碰到了一丝冥冥中的法则……
就在这意识重聚的刹那,他福至心灵。
没有咒语,没有法印,甚至没有刻意调动那微乎其微的真炁。他只是凭借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与那龟甲、与那山神本源、与他自身濒死体验交融后的本能明悟,向着这片无尽的混沌,轻轻“划”出了一道意念。
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仿佛撕裂了某种无形的隔膜。眼前的混沌开始缓慢旋转,清浊自分,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隙”在他面前缓缓张开。裂隙之后,并非狂暴的虚空乱流,而是一片……稳定、寂静、约莫十丈方圆、弥漫着稀薄却精纯先天之气的微小空间。
成了!
一方独属于他的……小天地!
方朝阳的心神剧烈震动,几乎要维持不住这初生的空间。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将意念沉入这方寸之地。
这里空无一物,唯有最本源的“存在”气息。地面是温润如玉的质感,天空是柔和的白光,没有日月星辰,却自有一股循环往复的生机。他感觉自己就是这片空间的主宰,意念所至,可以轻易改变这里的地形、光线,甚至……定义某些基础的规则。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现。
他闭上眼,回忆着“守夜人”基地的每一个细节——那冰冷的合金墙壁,闪烁的环形屏幕,林玥的医疗舱,秦戈的指挥室,甚至训练场中模拟出的各种能量场……他将这些记忆碎片,混合着自身对“秩序”、“防护”、“分析”的理解,如同最精密的3d打印,在这片初生的小天地中,缓缓“构建”出来。
光芒流转,物质重组。
当方朝阳再次“看”向这片空间时,一个缩小了无数倍、却结构完整、细节逼真的“守夜人基地第七行动队分部”,赫然矗立在这十丈方圆之内!虽然缺乏真正的设备和能量核心,只是一个徒具其形的“空壳”,但那种熟悉的、带着科技与神秘交织的冰冷秩序感,却无比真实。
他“走”进这复制的基地,漫步于空荡的走廊,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墙壁。这里没有硝烟,没有伤痛,只有绝对的寂静,以及他自身思绪的回响。
他停在了复制出的医疗中心内,看着那空置的调养舱。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翻涌袭来——
城南老街,往生斋内,初得传承,帮邻舍寻猫叫魂的青涩;
南城水库,煞气水蟒,黑陶罐碎,险死还生的惊悸;
黑云峡底,青铜空间,污秽“却邪”,GN-Z消散的悲壮;
城西矿区,“地缚回响”,诡异标记,初窥暗流的警觉;
西山深处,污染槐树,山神赠源,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
往生斋内,青铜铃响,暗影偷袭,老巢被毁的愤怒;
湘西泥沼,尸瘴蔽月,“飞僵”授首,赤阳焚命的决绝……
一次次濒死,一次次挣扎,一次次在绝望中抓住那微弱的生机。
他缓缓抬起手,内视己身。这具躯体,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空有皮囊的太平道传人。
金色雷纹:于“守夜人”基地濒死复苏中凝结,乃太平雷法本源与他坚韧意志的融合,心念动处,雷罡自生,破邪诛魔,是为本命神通。
“却邪”法剑:自青铜空间污秽中夺回的先祖遗宝,历经雷罡洗练,山神本源温养,已与他心意相通,剑锋所指,邪祟辟易,更能引动一丝天地正气。
太平法印:掌门信物,虽裂纹未复,然历经劫难,内蕴道韵愈发深沉,可镇心神,增幅符法,勾连传承。
山神本源(残):西山古老意志的谢礼与托付,虽耗损大半,却已与他生命核心交融,提供持续生机,更蕴含一丝山川地只的守护真意。
“赊刀人”龟甲:来历神秘,蕴含命运与交易法则,能示警,能共鸣大地,关键时刻或可窥见一线天机。
开辟小天地:于生死废墟之上领悟的空间雏形,虽仅方寸,却独属于他,是休憩、悟道、乃至未来藏匿、反击的绝对壁垒。
这些,便是他方朝阳,太平道第一百一十七代掌门,于血火荆棘中,一步步挣来的依仗。
他的目光,穿透这复制基地的虚拟墙壁,仿佛看到了那尊依旧供奉在往生斋后院、裂纹纵横的祖师张角神主牌。
太平道……
他的思绪,沉入了那浩如烟海的传承记忆深处。
并非后世演义中那般单薄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真正的太平道,起于微末,源于疾苦。祖师张角,目睹汉末苍生倒悬,疫病横行,官吏如虎,乃泣血着《太平清领书》,非为称王称霸,而是欲为这浑浊世间,立一杆“天下大吉”的旗帜!
其核心,并非单纯的符箓雷法,而是“致太平”的宏愿!是“人人无贵贱,皆天之所生”的平等!是“以善道教化天下”,使“吏民莫有犯者”的秩序!是哪怕身染疫病、被视若刍狗,亦要奋起抗争,追求一线生机的决绝!
黄巾覆灭,非道法不精,实大势使然。然其精神不灭,其道统藏于草莽,隐于市井,一代代传人,或许不再扯旗造反,但那“为天下苍生赴死”的脊梁,那“荡妖除魔、护佑黎庶”的本心,却从未断绝!
师傅牛天柱羽化前,念念不忘的“大天劫”,玉姑师叔含恨化鬼的悲剧,青铜空间那吞噬秩序的“概念锚点”,操控僵尸、污染地脉的幕后黑手……这一切,难道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苍生倒悬”?
他方朝阳,承此道统,握此力量,行走于此世,岂能独善其身?!
一股沉甸甸的、仿佛源自血脉灵魂的责任感,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胸中奔涌。过往的迷茫、挣扎、恐惧,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归处。
他的道,不在深山,不在古洞,就在这红尘万丈,在这妖邪横行之处,在这苍生需要守护之地!
意念一动,他的身形自那复制的小天地中退出,重新回到了那寂静的医疗舱。外界的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多久。
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依旧真实不虚,但那双睁开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火焰——那是找到了自身“道途”的坚定,是明确了前行方向的决然。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来自湘西、在“飞僵”湮灭后,老陈从其石棺底部找到的、一枚刻着扭曲符文的青铜碎片。这碎片上的气息,与过往遭遇的邪异同源,却更加古老,隐隐指向湘西更深、更神秘的所在。
老陈当时凝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方顾问,这碎片……据寨子里最老的梯玛(巫师)说,可能关联到苗族远古传说中,一位叛离了祖神、沉眠于秘境深处的……蛊神。若它也被惊动或被利用……”
湘西之旅,远未结束。
不,或许,才刚刚开始。
方朝阳缓缓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青铜碎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不祥与挑战。
他需要力量,更需要时间,来消化所得,稳固这初生的小天地,彻底修复这残破的身躯。
然后,再赴湘西。
这一次,他要面对的,可能不再是简单的僵尸,而是更深沉、更诡谲的古老存在,以及那始终如影随形的……幕后黑手。
他闭上眼,不再抗拒身体的疲惫,任由意识沉入那方独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专注的……
沉淀与修复。
风暴暂歇,潜龙在渊。
只待风云再起时,雷动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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