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风从天台边缘卷上来,带着凉意。我裹紧身上的毯子,站在别墅顶层的天台上,看着远处城市零星亮起的灯火。
顾晏辞站在我旁边,怀里抱着女儿。她穿得厚厚实实,小脸藏在毛绒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睁得圆圆的眼睛。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又抬头看我,“还冷吗?”
“不冷。”我说。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女儿往自己胸口搂了搂,用大衣把她和自己一起裹住。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我看着他。他今天穿了件深色大衣,领口整齐扣着,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戴着那块我一直见过的表。可此刻的他,又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顾晏辞。那个在会议室里一句话决定千万项目的人,现在会因为女儿打个哈欠就停下所有动作,盯着她看半天。
钟声还没响,离十二点还有几分钟。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又从另一边拿出一根仙女棒。我愣了一下。
“你干嘛?”
他没回答,划了火柴。火光一闪,雪茄头亮了起来。他又点燃仙女棒,火星噼啪作响,在夜里划出一道细小的光弧。
两簇光同时升起。一缕是烟雾缓缓盘旋,一缕是火花轻轻跳跃。
女儿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扭了扭身子,伸手想去够那根闪着光的小棍子。顾晏辞把仙女棒往她手边靠近一点,但没让她碰。
她张嘴,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
是笑。
我听见了。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笑出声。
顾晏辞的身体顿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女儿的脸,眼睛一点点变红。
“你们来了。”他说,声音很低,却很清楚,“谢谢你们来到我生命里。”
我没有动,也没说话。
这句话不是对“阿辞”说的,也不是冲动下的告白。他是顾晏辞,清醒地站在这里,说出这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话。
我慢慢蹲下身,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一只压扁的易拉罐环。银白色的,边缘有些粗糙,是我很久以前从出租屋楼下捡回来的。那天他发烧,我给他煮面,顺手把喝完的易拉罐捏扁扔进袋子里。后来他醒来,看见这个环,说像戒指。
我没当真,但他一直留着。再后来,他把它还给了我。
现在,我把它拿出来,轻轻套在女儿的小手上。她的手指还软软的,攥不紧,环松松地挂在上面,随着她挥动手臂轻轻晃动。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笑了,冲我咧开没牙的嘴。
远处传来第一声钟响。
一下,两下……接着是第三下。
紧接着,天空炸开了。
烟花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升起来,一朵接一朵,红的、金的、蓝的,在夜空中爆开又散落。光映在天台的地面上,也照在我们脚边。
我这才看清。
地上有一大片拼好的字。
是用泡面盒拼的。
一个个压平的红色盒子,被钉在地上,排列成三个大写字母:h o m E。
我抬头看他。
他没看我,还在看着女儿。女儿被烟花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然后又好奇地抬起头,望着天上不断闪烁的光。
“是你做的?”我问。
他嗯了一声,“让人照着原来的样子拼的。”
我没说话。
那个十五平米的出租屋早就没了。墙皮脱落,水管漏水,冬天冷夏天热。可那时候,我们每天吃泡面,吃完就把盒子摞在一起,堆在门后。
有一次我问他:“你觉得家是什么?”
他坐在床沿,手里转着那个易拉罐环,说:“有你在的地方。”
现在,那些曾装过廉价泡面的盒子,正安静地躺在这座别墅的天台上,拼出同一个答案。
烟花还在放。一声接一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女儿开始拍手,嘴里咿咿呀呀,像是想加入这场热闹。
顾晏辞把雪茄掐灭,放进随身的金属盒里。他又重新点亮一根仙女棒,举到女儿眼前。
她伸手抓,这次抓到了。小小的五指合拢,握住那根发光的细棍。火星顺着她的手往下落,像雨。
“爸爸。”我忽然说。
他转头看我。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他皱眉,“记得。下雨,你骑电动车撞了我的车。”
“那你呢?”我看着他,“你记得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他沉默了几秒,“我说……我是不是死了?”
我笑了,“不是。你说——‘你是谁?’”
他一怔。
“你浑身湿透,额头流血,睁开眼就问我,你是谁。”我轻声说,“那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变了。
“可你知道吗?”我说,“那时候我觉得,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你。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没有钱,也没有权力。就只是一个需要人帮一把的男人。”
他没说话。
“后来我想,如果那天我没带你回去,你会怎么样?”
“我会去找监控。”他说,“助理会找到你。”
“可你就不会认识‘阿辞’了。”我摇头,“也不会知道泡面要加两个蛋才好吃,不会知道凉牛奶要放十分钟再喝,更不会知道……有人会在你发烧的时候守一整夜。”
他喉结动了下。
“所以我不后悔。”我说,“哪怕你后来把我推开,用支票补偿那段日子,我也不后悔那天把你带回去了。”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很紧。
“我不是为了原谅才说这些。”我看着他,“我是想告诉你,现在的你,不是靠记忆回来的。你是真的回来了。”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里有光。
不只是烟花的反光。
女儿突然用力一甩手,仙女棒脱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落在泡面盒拼成的“E”字母上,火星溅在红色的纸面上,烧出一个小黑点。
顾晏辞立刻弯腰去捡,动作太急,差点绊倒。他把熄灭的仙女棒握在手里,又检查女儿的手有没有烫到。
我蹲下去,指尖擦过那个被烧焦的小洞。
“没事。”我说。
他喘了口气,抬头看我,额角出了汗。
“下次……慢点。”我轻声说。
他点头,把女儿抱得更紧了些。
远处最后一波烟花腾空而起,颜色比之前更浓,像是要把整个夜空染透。光洒下来,照在我们三个人身上,也照在脚下的“homE”上。
女儿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她抓着那只剩余温的仙女棒,慢慢闭上眼睛。
顾晏辞低头看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毛。
“该回去了。”我说。
他没动,又站了几秒,才慢慢转身。
我们往天台门口走。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经过那扇门时,他忽然停下。
我撞上他的背。
“怎么了?”
他没回答,而是把女儿交到我怀里,返身走回天台中央。
他蹲下,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根仙女棒,划火点燃。
然后,他把它插进那个被烧坏的泡面盒里。
火光摇曳,照亮了“E”的最后一笔。
他站直身体,走回来,接过女儿,牵起我的手。
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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