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床头柜上的手写菜单还在。阳光照在纸页边缘,字迹有些发白。顾晏辞不在房间,手机留在床头,屏幕亮着,最后一条消息是凌晨三点发的,内容只有两个字:“睡吧。”
我没回。
他应该是去准备早餐了。我想起昨晚他说的话,说要天天等我做饭叫他吃饭,说做坏了我也得吃,因为是他做的。
我撑着坐起来,动作慢。肚子空落落的,但不饿。护士说过今天早上就要进产房,一切正常的话,中午前就能见到孩子。
门开了,顾晏辞端着碗进来,里面是小米粥,热气往上冒。他走到床边,试了试温度,递给我。
“你做的?”我问。
他点头,“按菜单来的。少盐,温火熬了四十分钟。”
我喝了一口,味道很淡,米粒软,刚好适合现在的情况。我抬头看他,他站在我旁边,西装已经穿好,领带却松着,头发有点乱,眼底有青色。
“你几点起的?”
“四点。”他说,“我把七道菜都练了一遍,只敢做这个。”
我没说话,继续喝。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又说:“我不是非要证明什么。我只是不想你在医院醒来,吃的第一口东西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
我把碗递给他,他接过去,没走,就站在那儿看着我。
“你别紧张。”我说。
他摇头,“我不紧张。”
可他的手一直在抖。
八点十五分,护士来推床。顾晏辞把外套披在我身上,又塞了个小枕头到我腰后。他蹲下来,仔细帮我把被角掖好,动作轻,像怕碰坏什么。
我被推出病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张手写菜单,攥得很紧。
走廊很长,灯光白。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顾晏辞一直跟着,一步不落。到了产房门口,护士让他停下。
“只能到这儿了。”她说。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我冲他笑了笑,他也想笑,可脸绷得太久,最后只扯了一下嘴角。
门关上前,我看见他转身走向墙角的休息区,坐下,低头看表。
产房里很安静。医生和护士来回走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我能感觉到疼,一阵一阵的,越来越密。他们让我用力,我就咬牙撑着。
中间有一刻,我听见外面传来打火机的声音。
我没出声。
顾晏辞很少抽烟。我知道他以前应酬多的时候抽过,后来戒了。这几年,我再没见他点过烟。
可现在,那声音断断续续,响了好几次。
时间变得很慢。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宫缩都像要把我撕开。我喊了,声音哑,护工握着我的手,说快了快了。
突然,一声啼哭划破空气。
我瘫在床上,眼泪往下掉。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时,我第一反应是找顾晏辞。
他不在门口。
我让护士等等,自己撑着坐起来一点。透过玻璃,我看到他在走廊尽头,背对着产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夹着雪茄,低着头。
地上摆着一个不锈钢垃圾桶,里面堆满了烟头。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肩膀塌着,像是扛不住什么。
护士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轻声说:“先生从你进产房就开始抽,劝了几次都不听。刚才有个新来的护士提醒他,新生儿对气味敏感,他就……”
她没说完。
我看见顾晏辞猛地掐灭手中的雪茄,扔进桶里。他站了几秒,转身走向窗边,双手撑在窗台上,头低着,呼吸一起一伏。
然后他开始深呼吸,吸气、屏住、慢慢吐出,动作生涩,但很认真。
那是我教他的孕妇呼吸法。
他以前笑过这方法没用,说控制情绪靠的是意志力。可现在,他一遍遍重复着,额头出汗,手指还在抖。
我闭上眼,累得说不出话。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我肩膀。
是刚才那个护士,她微笑着,声音很轻:“母女平安,先生在外面。”
我睁开眼,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她点点头,转身走出去。
我盯着那扇门,心跳变快。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我猛地坐直。
门被推开一条缝,护士探进头,脸色变了:“你老公……他跪下了!”
我没犹豫,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你不能出去!”她拦我,“你现在必须躺着!”
“让我看看他。”我说。
她迟疑了一下,把门拉开一点。
我看到了。
顾晏辞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整个人滑坐在走廊地板上。他双膝弯曲,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贴在胸口。
他的头仰着,眼睛闭着,脸上全是泪。
没有哭声,也没有动作,就那样坐着,像被抽走了力气。
护士轻轻关门,屋里重新安静。
我躺回去,手放在小腹上。那里已经平了很多。
“女儿长得像谁?”我问。
“还没看清呢。”护士笑着说,“不过眼睛很大,跟你一样。”
我点点头,闭上眼。
可我还是睁开了。
“那张菜单,”我说,“他还带着吗?”
护士想了想,“不是菜单。他手里攥着一张票,北极的,往返的,三个座位。”
我没说话。
很久以后,我听见自己说:“告诉他,明年一定去。”
窗外有风,吹动窗帘一角。
顾晏辞仍坐在原地,手里的票角被风吹起,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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