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
我抓着他的手腕,指尖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很快。我们站在街角,身后是那栋亮着灯的超市,玻璃门开开合合,有人推着购物车进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辞一直没松手。他的手指冰凉,西装湿了一大半,贴在手臂上,衬衫领口也被雨水打湿,边缘发黑。他低头看着地面,呼吸很轻,但肩膀一直在抖。
我知道他刚才听见了那个声音。
我也听见了。
广播里说:“顾总,该回顶层了。”
那声音不高,也不凶,可它一出来,阿辞整个人就变了。他没有犹豫,直接把我抱起来,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人追。我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带进了超市后区的员工通道。
现在我们站在路边,冷风一阵阵吹过来。我抱着那袋冷冻食品,袋子外面结了一层薄冰,手被冻得发麻。那些水饺和包子还是热的时候放进冰箱的,后来被他摆成一个字——“苏”。
我没敢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你还好吗?”我小声问他。
他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他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动作有点僵。
远处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眼底的红血丝。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稳了一些。
“我们不能回去。”他说。
“可是……”
“他们能找到那里。”他打断我,“只要我还记得那个地址,他们就能找到你。”
我没有说话。出租屋虽然旧,但那是我们待过的地方。墙上还贴着他画的观星台草图,桌上还有我昨天没洗的碗。可现在,连那个地方也不能去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拉着我跟上。
路上积水很深,每踩一下都会溅起水花。我的鞋早就湿透了,脚趾冰冷,走路有点打滑。他察觉到了,放慢脚步,把我往身边拉了拉。
“冷吗?”他问。
我摇头,其实很冷,但我不想让他担心。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停下,脱下身上那件湿透的西装外套,裹在我肩上。布料很重,全是水,压得我肩膀一沉。
“别闹。”我说着想推开。
“听话。”他按住我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你现在不能生病。”
我愣了一下。这不是阿辞平时说话的方式。可我知道,他不是在命令我,是在害怕。
我们继续往前走。街道越来越暗,路灯间隔很远,灯光照下来是一块一块的黄斑。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突然拐进去,买了一条新围巾。
回来的时候,他把围巾一圈圈绕在我脖子上,动作很慢,手指还在发抖。围巾是深灰色的,摸起来软软的,带着一点刚拆包装的折痕味。
“换掉吧。”他说,“原来的湿了。”
我低头看他。他的头发还在滴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衬衫彻底贴在身上。他自己一件保暖的东西都没有。
“那你呢?”
“我不冷。”他说完,牵起我的手就走。
我没再争。我知道,现在的他,听不进别的。
走到下一个路口,他忽然站住了。
前方是十字街口,红绿灯正常闪烁。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牌尾号是723。他盯着那辆车,身体瞬间绷紧。
我立刻明白过来。
RL-0723。
那是周明远提过的项目编号。
阿辞拉着我迅速退到墙边,背靠着一面广告牌。铁皮做的牌子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把我挡在身后,头微微侧着,耳朵对着街道方向。
车开过去了,没有停。
他松了口气,但手还是紧紧攥着我的手腕。
“我们得换个地方。”他说,“不能再待在市区。”
“去哪?”
“郊外有个老房子。”他低声说,“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没人知道那里。”
我点头。只要是他觉得安全的地方,我都愿意去。
我们重新出发。这一路他走得更小心了,每次过马路都要先停下来观察很久。有辆巡逻的保安车经过,他立刻带我躲进巷子,等车走远才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小了。
我们在一处公交站台短暂停留。长椅是木头的,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胀。我坐下休息,他站在旁边,始终面朝外,像在替我守着视线。
我看着他的背影。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能看清肩胛骨的轮廓。他一直没说话,但从刚才起,左手一直插在裤兜里,指节时不时动一下,像是在数什么东西。
我想起他在冷冻库里的样子。
那么冷的地方,他只穿着一件衬衫,在霜面上一笔一笔画出观星台的设计图。手指裂了口,血混进霜里,颜色发暗。他一边写一边喘,嘴唇都白了,却还要分神看我有没有冷。
最后他用掌心抹掉了自己的名字。
只留下那个由速冻食品拼成的“苏”字。
那一刻,我不是感动,是心痛。
他明明已经快要被撕碎了,还在想办法告诉我——你对我很重要。
“阿辞。”我忽然叫他。
他转过身。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变回了顾晏辞……”我顿了顿,“你还会记得今天的事吗?”
他看着我,很久没有回答。
风吹起他额前的湿发,露出那道淡淡的疤痕。他慢慢走近,蹲下来,和我平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说,“但他们越想让我忘记你,我就越要记住。”
他伸手碰了碰我的围巾,指尖很凉。
“这个‘苏’字,不是临时摆的。”他说,“我在梦里画过很多次。”
我鼻子一酸,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站起来,重新握住我的手。
“走吧。”他说,“太阳快出来了。”
我们离开站台,沿着小路往城外走。天边泛起灰白色,云层裂开一道缝,透出一点光。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清洁工在扫落叶,沙沙的声音传得很远。
就在我们转进一条窄巷时,他突然停下。
前方巷口站着一个人影。
穿黑西装,手里拿着对讲机,正低头说着什么。
是周明远的人。
阿辞立刻转身,拉着我往反方向跑。巷子很窄,地上堆着杂物,我们只能侧身挤过去。他护着我的头,不让碰到墙。
跑到尽头,是一堵矮墙。他先把我的包扔过去,然后托着我的腰把我推上去。我自己翻过去,落地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紧跟着跳下来,落地时膝盖撞到石头,闷哼了一声。
我没敢停,继续往前跑。
穿过一片荒地,前方出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外墙刷的漆已经剥落,阳台挂着晾晒的衣服。一楼有户人家开着窗,传出小孩背课文的声音。
他拉着我绕到楼后,找到一扇生锈的铁门。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很暗,地板上有灰尘的脚印,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墙角堆着几个纸箱,上面写着“霖氏档案”四个字。他走过去,蹲下翻了翻,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小男孩,站在一栋别墅前,穿着校服,表情冷淡。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把它塞进衣兜。
“这里暂时安全。”他说。
我靠在墙上喘气,手还在抖。
他走过来,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拇指擦过眼角。
“别怕。”他说,“只要我还清醒,就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外面传来狗叫声,由远及近。
他立刻警觉起来,拉着我往里屋走。
屋里有一张旧沙发,布料磨破了,弹簧露在外面。他让我坐下,自己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眼睛盯着外面。
我抱着那袋冷冻食品,手指一根根回暖。
忽然,我发现袋子最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我消失了,去图书馆三楼东区,找一本《城市建筑学》。”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匆忙写的。
我抬头看他。
他正望着窗外,侧脸轮廓清晰,眉头微皱。
我没有问那本书在哪,也没问为什么要藏线索。
我只知道,他已经准备好,哪怕失去自己,也要给我留下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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