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吹过刚刚经历厮杀的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火把燃烧的松油气息。
岩烈命族人在背风的冰岩下清理出一片营地,燃起数堆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部分严寒,也映照着劫后余生、却又各怀心思的两张面孔。
凌云仔细地为一名腹部受伤的部下包扎好伤口,又查看了其他伤员的情况,确认都得到了雪岩族巫医的妥善处理后,才走到最大的那堆篝火旁。岩烈正坐在一块铺着熊皮的岩石上,用一块磨石打磨着他那柄巨大的骨斧,发出沙沙的声响。
“凌将军,坐。”岩烈头也没抬,声音浑厚。
凌云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一名雪岩族战士递来的、盛着滚烫肉汤的木碗。汤水浑浊,带着浓郁的野兽腥膻气,但在酷寒的雪原,这已是难得的暖身之物。
“多谢。”凌云道了声谢,啜饮一口热汤,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他看向岩烈,开门见山:“岩烈首领,既然我们已是盟友,有些事,需开诚布公。墨家与黑狼部对那‘沉寂圣殿’志在必得,他们接下来会如何行动?圣殿之内,究竟有何凶险?”
岩烈停下打磨的动作,将骨斧靠在身边,深邃的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仿佛能穿透火光,看到那座隐藏在泣风峡深处的古老殿宇。
“墨家……他们追寻的是被封印在圣殿深处的‘堕落之源’。”岩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敬畏与憎恶,“那是远古一位背离了守望者誓言的强者,其力量疯狂而污秽,虽被初代守望者与吾族先祖合力封印,但其散逸的气息,依旧能侵蚀心智,扭曲生灵。黑狼部那些杂碎,就是长期受到逸散气息的影响,才变得如此嗜血狂暴。”
他看向凌云,眼神锐利:“墨家想得到那股力量,或者至少是掌控封印它的方法。他们必然还会再来,而且下一次,准备会更加充分。至于圣殿内的凶险……”他顿了顿,“除了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还有守护圣殿的古老机关,以及……一些被‘堕落之源’污染而异变的守护兽。即便是我们雪岩族,没有正确的路径和仪式,也不敢轻易深入核心区域。”
凌云眉头紧锁,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魂归苍魂秘术,何时可以交予我等?京城中尚有八名同袍命悬一线,急需救治。”
岩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某种黑色兽皮严密包裹的狭长物体。他并未立刻解开,而是郑重地抚摸着皮囊,沉声道:“祖灵骨片在此,其上确实记载着秘术。但凌将军,施展此术,并非易事。需在雪岩族圣山‘苍岩峰’顶,借助峰顶‘魂石’之力,由族中萨满主持仪式。如今……族中萨满已逝,懂得完整仪式的人,恐怕只剩我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凌云:“我可以将秘术口诀先告知于你,或许能暂缓你同袍的伤势。但若要彻底治愈,必须前往苍岩峰,举行完整仪式。而苍岩峰,就在泣风峡的另一侧,与沉寂圣殿遥遥相望。我们要去圣殿阻止墨家,正好可以同行。”
凌云瞬间明白了岩烈的打算。他不仅要借助大靖的力量守护圣殿,还要借机重回圣地,完成救治仪式,这无疑是一举两得。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尽快突破墨家与黑狼部的封锁,进入危机四伏的泣风峡。
“好!”凌云没有犹豫,“待伤员稍作休整,我们便出发前往泣风峡!先夺回圣殿外围,再图救治之事!”
岩烈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将兽皮包裹递向凌云:“这是记载秘术口诀的部分骨片拓印,你先拿着。至于完整的祖灵骨片和仪式细节,待到了苍岩峰,我自会展示。”
凌云郑重接过,入手只觉得那兽皮包裹冰冷沉重,仿佛承载着千年的重量。“多谢首领信任!”
两只手再次紧握,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个不同族群、却因共同敌人而暂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领导者坚毅的面庞。
……
京城,东宫。
夜色已深,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萧允翊却并未入睡,他盘膝坐在寝殿的软榻上,闭目凝神,尝试着按照墨云舟教导的方法,去感受和引导体内那三股初步融合的力量。
经过白天的阵列疏导,他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那股源自生母的、时常让他感到阴郁烦躁的戾气似乎被驯服了,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横冲直撞,而是与另外两股来自沈清辞的力量以及他自身的精气,形成了一种缓慢流转、相互滋养的平衡状态。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融合后的、带着一丝凉意却又蕴含生机的力量在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原本因力量冲突而有些滞涩的经脉仿佛被温和地冲刷、拓宽,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他甚至能模糊地“内视”到,那力量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银白色,其中夹杂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暗色流丝,那是被净化后的阴戾之气残余。
“原来……力量也可以如此……平和。”萧允翊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悟。以往,他要么畏惧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要么被动承受其带来的痛苦。而此刻,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能够去理解它,甚至……驾驭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宫人低低的请安声。萧允翊收敛气息,睁开眼,只见萧景琰身着常服,缓步走了进来,身后并未跟随随从。
“父皇?”萧允翊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行礼。这么晚了,父皇怎么会独自前来?
萧景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感觉如何?”
“回父皇,儿臣感觉很好。”萧允翊如实回答,甚至带着一丝小小的兴奋,“体内力量平和了许多,儿臣正在尝试引导它们。”
萧景琰在榻边坐下,看着太子眼中那久违的、属于少年人的亮光,心中颇感欣慰。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允翊,你可曾怨恨过朕?”
萧允翊一愣,没想到父皇会突然问这个。他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儿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萧景琰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
萧允翊抬起头,看向父皇。烛光下,父皇的脸庞依旧威严,但眼神中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多了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鼓起勇气,小声道:“以前……有时会觉得,父皇不喜欢儿臣,因为……因为生母的事。但现在……儿臣知道,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父皇和母后……皇后娘娘,一直在保护儿臣。”
听到他提及林婉儿时那生疏的“生母”称呼,以及提到沈清辞时那自然的“皇后娘娘”,萧景琰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这个孩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分辨着是非,试图走出过去的阴影。
“你能这么想,朕心甚慰。”萧景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一个罕见的亲昵动作,“你的生母林氏,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她……走了歧路。但这并非你的过错。你是朕的儿子,是大靖的太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如今,你也看到了,这宫廷内外,危机四伏。墨家余孽贼心不死,各种诡异手段防不胜防。你身负特殊血脉,注定无法像普通孩童一样无忧无虑。朕希望你能更快地成长起来,不仅是学习治国之道,更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运用你拥有的力量,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人和物。”
萧允翊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儿臣明白!儿臣会努力读书习武,学习掌控力量,绝不再让父皇和母后担忧!儿臣要像父皇一样,成为能够守护大靖的强者!”
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斗志,萧景琰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带着鼓励的笑容:“好!有志气!不过,欲速则不达,力量的掌控尤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日后若有任何不适或疑惑,随时可来问朕,或请教墨国公与安宁郡主。”
“儿臣遵旨!”
父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萧景琰考较了萧允翊近日的功课,并指点了他一些引导气息的关窍。殿内气氛难得的融洽与温馨。
直到宫漏提示时辰已晚,萧景琰才起身离开。走到殿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重新盘膝坐好、继续尝试引导力量的萧允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孩子,正在以他预料不到的速度成长。这固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他将更早地直面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风暴。而自己作为父亲,作为皇帝,能为他,为清辞,为这偌大的王朝,撑起一片足够安全的天空吗?
萧景琰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迈步融入殿外的黑暗中。他的背影,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挺拔,也愈发沉重。
东宫之内,萧允翊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那如溪流般潺潺流动的力量,又回想方才父皇的话语,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与清晰的目标感,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的人生将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身世尴尬的太子,他将是这把即将出鞘的利剑,指向所有威胁大靖、伤害他在意之人的敌人!
夜色更深,无论是北境的营火,还是京城的宫灯,都无法完全驱散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来自未知远方的浓重阴影。而新的风暴,正在这短暂的宁静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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