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东暖阁内，沈清辞换上了一身云苓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浆洗得发白的青灰色杂役宫女服饰，长发尽数绾进同色的包头巾里，未施粉黛，刻意低眉顺眼，混入人群中几乎难以辨认。
“小主……您、您千万小心……”云苓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脚麻利地帮沈清辞整理着衣襟，指尖都在发颤，“北苑那边偏僻得很，听说……听说不太干净，您要是遇到什么……”
“噤声。”沈清辞低声打断她，眼神却冷静得惊人，“记住我交代你的话。我若在一个时辰内未归，你便立刻去寻吴添禄总管派来的那个小太监，就说我让你去取些绣线，然后设法将这东西……”她将一个极小、叠得紧紧的纸卷塞进云苓手中，那是她根据陛下提示和母亲医案摘要写下的最关键信息，“……放到永寿宫门前第三根望柱右下角的石缝里。做完便立刻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一切如常。”
那是陛下给的紧急联络方式之一的变化应用，她不能直接面圣，只能以此尝试传递信息。
云苓紧紧攥住那纸卷，如同攥着一块火炭，重重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端起墙角一个早已备好的、放着几块抹布和旧刷子的木盆，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出了东暖阁。
守在院外的太监见她这身打扮出来，愣了一下，刚要开口，沈清辞已抢先低声道：“小主吩咐，将些旧物拿去浆洗房。”她声音压低，模仿着低等宫女的怯懦语气。
那太监瞥了一眼她盆里的脏污抹布，又见她衣着普通，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当是永寿宫里干粗活的小宫女，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快回，别误了差事。”
“是。”沈清辞应了一声，端着盆，加快脚步，混入了宫中往来的人流之中。
一路上，她始终低着头，避让着所有看似品级稍高的宫人和巡逻侍卫。宫中因太后丧仪，人员往来比平日更为繁杂，各处都透着一种压抑的忙碌，反倒给了她些许掩护。心跳如鼓点般敲击着耳膜，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越往北苑方向走，人迹越发稀少。秋日的荒草长得老高，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废弃的殿阁亭台掩映在枯枝败叶间，显得格外荒凉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根据陛下给出的提示——“北苑废井东南七十步，假山石后有暗隙”。她一边默数着步伐，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风声鹤唳，任何一点异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终于，那口着名的废井出现在视野尽头。井口被几块巨大的乱石半封着，周围野草蔓生，石栏上布满苔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
她定了定神，估算着东南方向，一步步谨慎地挪过去。七十步左右，果然有一片不大的假山群，怪石嶙峋，因常年无人打理，也显得破败不堪。
她放下木盆，绕到假山背面，仔细搜寻着。石缝间长满了枯草和苔藓，看起来并无异常。她不死心，用手一点点拨开枯草，摸索着冰凉的岩石。
突然，她的指尖在一块看似与其它石头无异的山石侧面，触碰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垂直缝隙！缝隙很窄，仅能容一指探入。
是这里！
她心中一阵激动，小心翼翼地顺着缝隙向上摸索，果然在约一人高的位置，摸到了一处微微的松动！她踮起脚尖，用力向里推去。
“嘎吱……”一声极其轻微、干涩的摩擦声响起，那块石头竟然向内凹陷进去一小块，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能伸进一只手的洞口！
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从洞中扑面而来。
沈清辞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毫不犹豫，伸手探入洞中。里面空间不大，指尖很快触碰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本大小的硬物！
她迅速将其掏出，来不及细看，立刻塞入怀中贴身藏好。然后将那石块推回原处，确保看不出破绽，快速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端起木盆，低着头，沿着原路疾步返回。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片刻，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直到走出北苑范围，重新看到稀疏的宫人身影，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不敢耽搁，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相对安全的永寿宫。
然而，就在她穿过一条连接北苑与东西六宫的僻静夹道时，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仔细搜搜！那边也别放过！那丫头肯定跑不远！”一个尖细的太监嗓音响起，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公公，那云苓不过是个小宫女，偷了主子的首饰，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另一个声音问道。
“你懂什么！那簪子是……是……反正至关重要！赶紧找！要是找不到，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云苓？！偷簪子？！
沈清辞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煞白！他们是在搜捕云苓！是因为那支她让云苓用来试毒的银簪？还是……发现了云苓帮她弄宫女服饰的事情？亦或是……只是一个陷害的借口？
无论哪种，云苓都危险了！
她立刻缩身躲到一旁一座废弃的太湖石后，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至少有四五个人。她透过石孔缝隙看去，只见几个穿着体面、面相不善的太监正骂骂咧咧地四处张望搜寻，显然不是普通宫人。
怎么办？他们正在往永寿宫的方向搜去！云苓若被他们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直接冲出去阻止？无异于自投罗网，她身份特殊，一旦暴露，更会坐实云苓的“罪名”。
回去搬救兵？来不及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那群太监似乎暂时没发现什么，骂咧着朝着另一个方向搜去了。
沈清辞不敢怠慢，立刻从石头后闪出，也顾不得再伪装，几乎是跑着冲向永寿宫！她必须赶在那些人之前回去，至少要知道云苓是否安全！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永寿宫附近，远远看到宫门依旧如常，守卫的太监还在，心下稍安。她强迫自己放慢脚步，调整呼吸，低着头走向宫门。
“站住！干什么的？”守门太监拦住了她，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穿着低等宫女衣服、跑得气喘吁吁的人。
“奴婢……奴婢是永寿宫负责浆洗的……”沈清辞压着嗓子，心跳如雷，“刚、刚回来……”
那太监似乎认出了她（或者说认出了这身他早上放行的衣服），皱了皱眉，正要放行，忽然，另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
“哦？浆洗的？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生啊？”
沈清辞浑身一僵，缓缓转头，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缎子管事太监服饰、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宫门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此人并非永寿宫的人！
“汪公公？”守门太监显然认识来人，态度立刻恭敬了些。
汪公公踱步上前，上下打量着沈清辞，目光锐利如刀：“抬起头来。”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知道来者不善。她缓缓抬起头，但依旧半垂着眼睑，做出畏缩的样子。
汪公公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啧，这永寿宫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浆洗宫女，竟生得这般好模样？咱家怎么从未在浆洗房见过你？”
他话音未落，手竟直接朝着沈清辞的脸摸来，意图挑起她的下巴看得更仔细！
沈清辞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心中又惊又怒。
“哟？还挺倔？”汪公公脸色一沉，“咱家看你形迹可疑，不像浆洗房的！说！到底是哪个宫的？混进永寿宫意欲何为？是不是偷了东西？！”他厉声喝道，显然是想强行扣下她！
守门太监也紧张起来，狐疑地看着沈清辞。
沈清辞的心沉到了谷底。此人分明是故意找茬！他可能不认识她，但绝对是受人指使，专门来永寿宫附近找麻烦的！若被他扣下搜身，怀中的油布包裹和这身衣服根本解释不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永寿宫门内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何事喧哗？”
总管太监吴添禄，背着手，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目光淡淡地扫过在场几人。
那汪公公见到吴添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三分，忙挤出笑脸行礼：“给吴总管请安。没什么大事，就是瞧见个面生的宫女形迹可疑，怕是毛手毛脚的小贼，冲撞了永寿宫的贵人，正想盘问盘问。”
吴添禄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眼神微微一动，随即面无表情地对汪公公道：“有劳汪公公费心了。这是我永寿宫里新来的粗使丫头，手脚是笨了些，倒还安分。咱家自会管教，不劳外人费心。”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直接点明这是永寿宫的人，轮不到别人插手。
汪公公脸色一阵青白，显然不敢直接顶撞吴添禄，只得干笑道：“原来是吴总管宫里的人，那是奴才眼拙，冒犯了，冒犯了。”他悻悻地行了个礼，带着不甘的眼神瞪了沈清辞一眼，转身走了。
吴添禄这才将目光转向沈清辞，淡淡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活都干完了？进去！”
“是，总管大人。”沈清辞低低应了一声，连忙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永寿宫门。
直到踏入宫门，感受到身后宫墙带来的些许安全感，她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后背已是冰凉一片。
刚才……好险！
吴添禄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并未多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安分待在屋里，别再惹麻烦。”
沈清辞回到东暖阁，云苓果然焦急地等在里面，见她安然回来，几乎要哭出来：“小主！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吓死奴婢了……”
“刚才外面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要抓你？”沈清辞急急问道。
云苓心有余悸地点头：“您刚走没多久，就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太监，说是丢了贵重东西，要搜查各屋，还指名道姓问奴婢今天上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奴婢按您教的说了，他们没搜出什么，又不甘心，就在外面转悠……奴婢怕死了……”
沈清辞眼神冰冷。果然！是针对她们主仆来的！若非吴添禄恰好出现，今日恐怕难以收场。
“没事了，暂时安全了。”她安抚了云苓一句，快步走到内室，从怀中掏出那个油布包裹。
她深吸一口气，层层打开。
油布包裹着的，果然是一本册子。但并非她想象中的秘密账本或信件，而是一本……看似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
《司设监物料入库录·永业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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