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的凉意先漫上来,像含了块化不开的冰。
那冰碴子顺着喉管往下走,一路割进胸膛里,把心肝肺腑都冻木了。
热的东西从那个破口往外涌,带着身子里的力气,也往外淌。
鹤元劫觉得轻,轻飘飘的,像片羽毛,要被这战场上的风吹走了。
那个铁甲巨蛇里面的人……
是他。
怎么会是他……
视线糊得很。
烟尘、血雾、破碎的剑光,搅和在一起,成了浑浊的纱,蒙在眼前。
唯独那个银色的背影,还在纱后面亮着,像灰烬里最后一星没熄灭的火,执拗地朝那更大的、翻滚的黑影扑过去。
千雪……
这景象,没来由地熟。
不是眼熟,是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熟。
六年前……
西区事变前一段时间,他好像在山坡上做过一个梦。
梦里也是这样,一个背影,决绝地往一片望不到头的黑里走,他怎么喊,怎么追,都够不着。
周围是战场,铁甲军肆虐,巨蛇舞动……
当时是妹妹叫醒的自己……
自己记不起梦的细节,却掉了眼泪……
原来应在这儿。
眼皮沉得抬不动。
黑暗从四周挤过来,软绵绵的,带着点暖意,像困极了要睡过去。
那黑暗里头,恍惚有个影子立着,清清瘦瘦,穿着长衫,手里拿着卷书。
爹……
鹤林山。
街坊都叫他鹤师傅,一个文质彬彬的铁匠。
影子回过头,冲他笑了笑,眉眼温和,还是他记忆里那个样子,然后就像烟一样,被风吹散了。
呵……他喉咙里滚了一下,涌上更多的腥甜。
爹,你看,儿子没给你丢人。
我加入了守望者,也杀出了剑网,还和这世上最美的女子结婚了……
虽然……
罢了。
如今……也要成死鬼了。
周遭的声音忽远忽近。
炮火的轰鸣隔了一层厚棉花,同伴的嘶吼也模糊。
只有雨纯妹妹的哭声,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清晰得割人。
一声声“哥”,哭得岔了气,嗓子哑了。
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绿眼睛汪着水,小脸煞白,手抖得不成样子。
对不住啊,妹妹……哥答应让你过安稳日子,食言了。
往后……皇甫那小子,得靠得住才行……
还有……
千雪。
那个银星似的背影,在浑浊的视野里越来越淡。
你定是失望透顶了吧?
答应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结果就到外边转了几圈。
答应护着你,结果死得这么难看,还要你看着。
那些话……那些混着点心屑磕磕绊绊说出来的话,你现在想起来,是不是觉得特别假,特别可笑?
他试着扯扯嘴角,没成功。
血沫子从嘴角溢出来。
这一辈子……
嘿,泥腿子出身,摸过最好的铁,打过最硬的仗,见过皇帝老儿,得了个听着唬人的爵位,金子堆屋里能闪瞎眼。
冲出过剑网,虽然就几眼,外头的风,是真烈。
有明哲、齐稚、南区三杰、皇甫这样过命的兄弟,有鲁大将军、燕先生这样的长辈瞧着,有雨纯这么个宝贝妹妹……
最后,还能遇见你,千雪。
你说得对……
千雪……
我死而无憾。
值了。
够本了。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爷们儿该有的死法,不孬。
可心底里,另一个声音野草似的疯长,顶得胸腔里那点凉意都烧起来——
不甘心!
我凭什么就得死在这儿?
凭什么就不能真带着她,去剑网外面,看看那传说中的大海,是不是真像书里写的那么辽阔?
还没听她真心实意地回应自己,不是逗弄,不是玩笑。
还没把那些金子,打无数支她戴了不嫌俗气的簪子。
还没……
名字卡在破碎的喉咙里,成了一个无声的血泡。
千雪……
黑暗终于淹了上来,温吞吞地,裹住了一切。
那点银色的背影,像烛火最后跳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周遭再无半点声息。
黑暗彻底吞噬了最后的光。
雨纯的哭声,远处的爆炸,那银色的背影……
全都模糊、扭曲、最终归于死寂。
完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永暗的刹那……
【——滋——】
一点极细微的、非自然的杂音,像针一样刺破了死寂。
【——信号连接稳定——】
视野正中,毫无征兆地跳出一行冰冷的、发出幽蓝色微光的方块文字。那文字结构古怪,绝非天岚任何字体,可他偏偏认得:
【您已加入“达摩克利斯之剑”计划。这里是星辰系统。请输入密码。】
……什么?
鹤元劫残存的意识茫然地漂浮着。
是死前的幻觉?
地府的判词?
【请输入密码。】那冰冷的提示再次浮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机械感。
密码?
什么密码?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
眼前却又闪过御国千雪那张脸,带着点罕见的认真:“那不是梦。”
梦……
那个噩梦……
父亲浑身是血拿斧子劈自己……
“密码是你的生日!”
生日。
他好像……
那是……他小时候,父亲握着他的手,在沙地上一遍遍写下的。
说是生辰,要记住。
“我的生日……”残破的意识里,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外蹦,像沉船里浮起的碎片,“七百九十八年……六月……二十五日……七九八六二五……”
【自动输入:】
【密码正确。】
那行幽蓝的文字瞬间变化。
【欢迎来到星辰系统,指挥官。】
指挥官?
星辰系统?
这到底是什么?
回光返照的癔症?
【检测到指挥官生命体征极度薄弱。正在启动紧急维生协议……能量吸引注入……组织强制再生……】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磅礴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冰河,突兀地从他脊柱深处爆发出来!
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喉间那致命的破洞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酥麻的痒意,仿佛无数细小的生灵正在那里疯狂编织、修复!
【检测到方圆三百米内存在高优先级致命威胁个体(毁灭之蛇·改造型)1台。威胁评估:极高。检测到方圆五百米内存在低优先级致命威胁个体(四境同盟机甲·A、b、c、S型)782台。威胁评估:高。是否授权星辰系统进行饱和打击?】
鹤元劫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信息的狂潮冲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回应。
【指挥官无应答。根据最高优先级协议,默认授权发动攻击。】
【请指挥官设定星辰系统启动口令。】
口令?
又是什么?
他的思维一片混乱……
【指挥官无应答。已自动生成默认启动口令并录入……】
【‘陨落吧,我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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