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只有夕阳移动的光影在悄然变化。
方一凡看着乔英子似乎比刚才又放松了一些的侧脸，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他调整了一下蹲姿，让视线与她更低垂的眸光平行，声音轻缓。
“英子，”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没有抵触，才继续轻声问，“那......南大呢？还......想去吗？”
“南大”这两个字，曾经承载了多少梦想和压力，又间接导致了怎样的毁灭，此刻被方一凡用这样轻柔的、几乎带着点虔诚的语气问出，显得格外沉重又格外轻飘。
乔英子的目光原本落在自己依旧有些僵硬的手指上，听到这个问题，她的睫毛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的抬起眼帘，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方一凡几乎要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以为又触痛了她某根敏感神经时，她才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又一个气音般的，却异常清晰的音节从她唇间逸出，“......想。”
虽然微弱，虽然依旧沙哑，但那里面蕴含的渴望，却像暗夜中的星火，清晰可辨。那是刻在她骨子里对星空和自由的本能向往，并未被那场冰冷的灾难彻底浇灭。
方一凡的心像是被这个“想”字烫了一下，又热又疼。他看着她眼中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一个冲动又无比认真的念头脱口而出：“那我先去。”
他说得有些快，似乎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但眼神却无比郑重地看着她，“英子，我...我努力考去南京。不管哪个学校，只要在南京就行。我先去那边给你探探路，好不好？”
他越说越顺，眼睛也越来越亮，试图为她描绘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图景：“我去看看南大的校园到底有多大，天文系在哪栋楼，哪个食堂的饭最好吃，周边哪家奶茶店最好喝...我都给你打听清楚了！等你去的时候，你就是最门儿清的那个，谁也不敢骗你！”
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愉快，但紧接着，他话锋微微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和忐忑：
“就是...就是......”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目光垂了下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声音也低了几分，“.....如果我先去了...明年...你复读的时候我可能...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在旁边吵着你了。”
他说出了最现实、也最残忍的问题——分离。
他无法再像这几个月一样，守在她身边，用他的插科打诨和固执的陪伴，帮她驱散恐惧和沉默。
他将缺席她最艰难、也最关键的高四时光。
乔英子听着，脸上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似乎凝固了。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将目光从空中收回，重新落在了方一凡的脸上。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方一凡的心随着她沉默的时间延长而越提越高，几乎悬到了嗓子眼。他后悔了，觉得自己太着急，太蠢，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我瞎说的，我不去”来挽回时，乔英子的嘴唇再一次轻轻地动了。
她的语速依旧维持着那种缓慢的，一字一顿的，声音也依旧沙哑微弱，但这一次，却异常清晰地组成了完整的句子，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懂事和冷静：
“......不......用......陪”
方一凡猛地愣住，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
乔英子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停顿了好几次，才继续缓慢地说下去，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你......的.......路.......要.......走” 她又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说这么多话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精力。 “我......的......路......也......要.......自......己......走”
这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却掷地有声。这不是赌气，不是失望，而是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后，破茧而出惊人的清醒和独立。
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承受得住分离，我明白我们必须各自奔赴不同的战场。你的未来很重要，不能被我拖住脚步。
方一凡的鼻腔瞬间涌起强烈的酸涩感，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以为会看到她的眼泪和依赖，却看到了她的坚强和放手。
“可是...”方一凡喉咙哽咽，还想说什么。
乔英子却极其缓慢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她的目光越过他，声音依旧缓慢，却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试图安慰他的意味： “........你......在.....南......京......等......我” 她顿了顿，补充道，仿佛这是一个郑重的约定： “.......我.......很.......快......就.......来”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微微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但她的嘴角，却依旧维持着那个努力向上的、小小的弧度。
门外的宋倩，在听到女儿说出“不用陪”三个字时，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她猛地转身，将整张脸死死埋进乔卫东的胸膛，牙齿用力咬住他胸前的衣服，才能阻止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嚎啕大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承受不住的骄傲和心痛！
她的女儿！
她那个曾经被压力压垮，选择纵身跃入黑暗的女儿，在经历了这样的磨难后，没有变得依赖脆弱，反而在破碎中重生出了如此清醒、独立甚至强大的灵魂！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骄傲得浑身颤抖！
乔卫东紧紧抱着她，大手不断用力地摩挲着她的后背，自己的眼泪也流得更加汹涌。他仰起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努力吞咽着喉咙里的硬块。
作为父亲，他同样被女儿这番话深深震撼。他听懂了里面的决绝和勇气。他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的自豪感。
他的英子，真的不一样了。
他们紧紧相拥，在门外共享着这场无声的情感海啸。里面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们的心上，却又像甘泉，滋润着他们几乎干涸的希望。
房间内，方一凡看着闭上眼似乎休息的乔英子，良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轻轻地无比珍重地落在了她盖着薄毯的膝盖上。
“好。”他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乔英子，说话算话。我在南京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拉钩。”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递到她的面前，悬停在空气中，等待着。
乔英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根固执地伸着的小拇指上，看了好几秒。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了自己那只依旧无力的右手，尝试着，蜷起其他手指，只伸出那根纤细的小拇指，用尽力气，勾住了他的。
她的手指冰凉，甚至无法真正用力“勾”住，只是轻轻地搭在上面。
但这就够了。
方一凡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小拇指回勾住她的，上下轻轻晃了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用极低的声音，念出了这句幼稚却庄重的咒语。
门内，两个少年，用一个颤抖的勾指，许下了一个关于未来和等待的沉重而又温暖的约定。
喜欢小欢喜，深海与繁星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小欢喜，深海与繁星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