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库位于分所最深处，紧贴着冰冷的崖壁。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厚重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灵木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沈流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库内没有窗户，光线全靠墙壁上镶嵌的几颗早已黯淡无光的“萤石”提供，昏黄微弱，勉强能照亮近处。目光所及，是一排排高耸至屋顶的木架，这些木架本身似乎也是某种灵材打造，虽历经岁月，主体依旧坚固，只是表面布满了干裂的纹路和厚厚的积尘。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卷宗载体——有古朴的竹简、磨损的兽皮卷、颜色发黄的玉简，甚至还有一些用特殊金属箔片打制的书册，大多都蒙着一层灰，许多地方还结着蛛网。
第三到第五区，占据了库房将近一半的面积。沈流石看着眼前这片“卷宗的海洋”，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工作量，别说七天，就是七个月，恐怕也难彻底整理清楚。陈清源把他发配到这里，意思再明显不过——冷处理，让他远离风波中心，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也好。”沈流石低声自语，拍了拍袖口沾上的灰尘，“既然不让出去，就在这里‘深挖’看看。”
他并非漫无目的地整理。系统的警告，御兽宗事件中暴露出的“规则性松动”，都指向了这个世界的底层架构可能存在问题。而这些问题，或许在过去的记录中，早已留下过蛛丝马迹。
他激活了质检玉牌，光幕亮起，调出了甲字库的归档索引。索引残缺不全，很多条目模糊不清，甚至相互矛盾，显然很久没有人认真维护过了。他决定从年代最近的第五区开始，逐步向前梳理。
日子就在这尘埃飞舞的库房中一天天过去。沈流石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工蚁，将一卷卷、一册册记录搬下、拂去灰尘、用玉牌扫描录入（虽然大部分老旧载体无法被直接读取，只能手动摘要关键信息）、分类、再归位。
起初，他看到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某小宗门新炼制的制式飞剑，锋锐度比标准低了百分之零点五；某丹师出品的“辟谷丹”，杂质含量略微超标；某个新建的洞府，防护阵法有几个符文节点刻画不够精准……
这些记录后面，大多跟着“酌情通过，限期整改”或“沟通后放行”的批复。正如吴干所说，质检司在面对这些非核心、低风险的问题时，通常选择“灵活处理”。
但随着他逐渐深入到第四区，接触到近百年前，甚至两三百年前的卷宗时，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开始浮现。
他找到了一份关于“落霞山灵脉节点异常枯竭”的调查卷宗。记录显示，当时质检司派员勘查，发现该节点并非自然枯竭，而是因为附近一个中型宗门“厚土宗”为了加速其护山大阵的升级，违规布设了一个超大规模的“聚灵吞吸阵”，过度抽取灵脉本源所致。报告明确指出此举会严重损害灵脉根基，建议立即制止并严惩厚土宗。
但卷宗的最终处理意见却只有寥寥数字：“经协调，厚土宗承诺逐步减少抽取力度。案结。”
逐步减少？沈流石看着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眉头紧锁。灵脉本源受损，几乎是不可逆的，所谓的“逐步减少”，不过是饮鸩止渴。他尝试在玉牌中查询落霞山灵脉的后续状况，却发现相关记录一片空白，仿佛这个地方从未存在过。
另一份卷宗记录了一次“低阶功法《引气诀（风行变种）》大规模修炼事故”。该变种功法由某个修真家族推出，宣称能提升三成引气效率，却导致超过百名炼气期修士经脉受损，数人修为尽废。质检司的初步检测报告指出，该功法为了追求效率，简化了几个关键的真气流转缓冲回路，存在严重设计缺陷。
然而，后续的记录却显示，该修真家族动用关系，请动了一位元婴期修士前来说情。最终，此事被定性为“修炼者操之过急，未按指导行功”，家族仅被罚款了事，功法也未强制收回，只是加了一条不痛不痒的“修炼须知”。
类似的案例越来越多。沈流石发现，越是年代久远、涉及问题越接近“世界运行规则”层面的卷宗，其最终处理结果就越是模糊、妥协、甚至不了了之。那些明确指出存在“架构性风险”、“原理性错误”的报告，往往石沉大海，或者被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 systematically（系统性地）掩盖着某些关键的“不合格”。
这一日，沈流石在整理第三区最角落一个满是虫蛀的木架时，从一堆几乎要碎成渣的兽皮卷下面，摸到了一块触手冰凉的金属板。
这金属板巴掌大小，呈暗银色，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却异常沉重。他拂去灰尘，发现这并非此界常见的记录载体。他用质检玉牌扫描，光幕上竟然跳出了识别信息：
【物品类型：未知制式信息存储单元】
【材质分析：高密度灵铉合金（非本界常规冶炼工艺）】
【状态：物理结构完整，灵能回路沉寂，读取接口不匹配。】
【提示：检测到微弱的、非标准信息残留波动。尝试解析……】
沈流石心中一动，集中精神。玉牌表面的光芒微微闪烁，似乎在努力破解那微弱的波动。几分钟后，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意念流，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第七百六十一号监测点……确认……‘天道织网’协议……出现……结构性疲劳……”
“……警告……‘归零’倾向……活跃度提升……”
“……建议……启动……深度自检……”
“……权限不足……申请被驳回……”
“……记录……存档……甲叁……”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沈流石猛地松开手，金属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库房中格外刺耳。他背心渗出一层冷汗，呼吸急促。
天道织网协议？结构性疲劳？归零倾向？
这些词语，与他玉牌警告中的“世界底层架构”、“归零教”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块古老的金属板，是某个未知存在留下的监测记录！它证明，这个世界的问题，并非现在才出现，而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察觉，却被更高层面的“权限”压制了下去！
他弯腰捡起金属板，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甲叁？这是编号吗？甲字库第三区？
他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片浩瀚的、尘封的卷宗海洋。原来，陈清源把他发配到这里，并非完全是坏事。这座被所有人遗忘的故纸堆，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一个埋藏着这个世界“病因”的档案馆！
他所需要的，就是找到更多的“金属板”，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而那个看似昏聩、只知道拨弄算盘的司正陈清源，他知道这片库房里藏着什么吗？他把自己调来这里，是真的为了惩罚，还是……别有深意？
沈流石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向自己收拢，而网的中心，便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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