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凝大为生气。
这种谣言极为恶毒，却总被人津津乐道。
许多人都爱听这种闲言碎语。
瓜田李下之事，向来是茶余饭后的最爱。
其实宋雪凝本人也深受流言之苦。
先前王衙内四处散布谣言，说她与哥哥宋正卿之间有不正常的情感，远超兄妹之情，暗指妹妹对兄长怀有异样情愫。
如今这谣言则宣称金娘爱慕自己的师妹云娘，因求而不得，又见众多男子倾心于云娘，故而将师妹推下楼摔死。
再加上金娘年过四十，家财万贯却始终未嫁，这般情形，似乎更坐实了谣言：金娘的确喜欢女子，心系自己的师妹。
当世之人视此类感情为畸形，自然厌恶金娘，进而厌弃她的绸缎。
宋雪凝猜测，这些流言多半也是金娘的竞争对手散布的，目的就是打压她的生意。
李文曦打断了宋雪凝的沉思，说道：“若金娘的刺绣天赋真远在云娘之上，她又为何要将云娘推下楼？会不会云娘真是自己失足坠楼？金娘并未动手。而所谓推人一说，也是那些对手编造的？我们都未亲眼目睹，每人只窥见真相的一角，谁也说不清全貌。按金娘的说法，云娘确是因被某位追求者下药玷污，为洗刷耻辱而自尽的。”
宋雪凝叹道：“我倒是能理解阿志的心情了。正因证据太少，既无法认定金娘杀害云娘，甚至找不出真凶，他报仇无门，心中才更加郁结难平。所以对阿志而言，即便没有确凿凶手，他也必须认定一个仇人，手刃对方，他的人生才得解脱。”
李文曦却道：“我倒不这么看。阿志自称那‘千面衣’是他姐姐魂魄所化，也就是说他日日与姐姐魂魄相伴，能亲耳听姐姐诉说冤情。所以他不需要证据，只需亲自报仇。”
赵灵芸接口道：“但自我们发现阿志就是‘千面盗’后，京城似未再出现新的受害者。要么阿志已放弃复仇，要么……他正在酝酿更大的计划。金娘的展览即将开始，或许那天就是阿志动手之时。正如当年殷娘报仇，专选罗静姝林文远成婚当日才发难。”
提及此事，赵灵芸脸上不由一红。
在殷娘主导的“红颜劫”一案中，她也曾是受害者。
当时她被瑛娘蛊惑，竟也去害人，企图剥人面皮、毁人容貌。
往事不堪回首。
宋雪凝决然道：“待到刺绣展当晚，我们都去现场，盯紧阿志与金娘。若他们能当面对质、化解恩怨，自是皆大欢喜；若阿志欲行疯狂之举，我们须尽力阻拦。”
赵灵芸思忖片刻，道：“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我们先去找阿志，再劝他一回，将金娘所述往事与他一一对质，或可化解二人间的误会。”
“此计甚好。”
众人当即赶往“一线牵”裁缝铺。
不料铺门紧闭，阿志已不见踪影。想来他正在暗中筹备复仇大计。
失去阿志行踪，众人皆忐忑不安。
天晓得他会变作谁的模样。
……
转眼便到了刺绣展当晚。
赵灵芸带着宋雪凝、李文曦、柳青、李婉儿等人一同来到展会。
锦绣坊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车马如流，京城众多权贵皆云集于此。
宋雪凝忧心道：“阿志那‘千面衣’可令他变作任何人。此刻他恐怕早已混入人群，我们却无从分辨。说不定……我便是阿志所变。”
李婉儿笑道：“一个男子纵能变作女子样貌，言行举止终有破绽。阿志的目标是金娘，我们只需盯紧金娘，看谁对她靠得过近、怀有敌意，那人便可能是阿志。”
展会主角自是金娘。
她正周旋于宾客之间，应接不暇。
吉时已到，金娘走向展厅中央那座覆着红布的“流云锦”大作。
她兴致高昂，朗声道：“这方红布，犹如新娘出嫁时的盖头。今日，终可让这‘流云锦’问世见人了！”
全场宾客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金娘今日装扮极为隆重，衣袂摇曳。
她将手按在红布上，却忽地顿住，缓缓缩回。
她环视满堂宾客，继而转身面向展台，竟朝着那“流云锦”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愕然不解。
金娘起身时已泪流满面，泣声道：“诸位朋友，今日，我要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台下有人疑惑：“此时道什么歉？”
金娘哽咽道：“因我欺骗了大家！我一直声称这‘流云锦’是我耗费半生心血所作。其实不是。它出自我师妹云娘之手！
话音落地，所有人瞠目结舌。
金娘叹道：“二十年前，我师妹天赋异禀，才华远胜于我，这‘流云锦’正是她的设计。她兴奋地与我分享，初时我也为她高兴。可看着看着，我只觉二人间差距如天渊。我穷尽一生也追她不上。为何同师学艺，为何她天赋如此之高、灵性这般强？为何她处处压我一头？不止技艺，她人生得美，裙下之臣无数；而我相貌平平，无人问津。我越想越觉天道不公！”
“后来我同她商量：这‘流云锦’一旦问世，必享无数赞誉。我求师妹将它让给我，对外宣称是我的设计，让我也尝一回被人称颂的滋味，重拾些许自信。对云娘而言，她只需再花些时日，便能设计出更好的云锦，依旧可名满天下。而我只求分享她辉煌人生中的一瞬光华。”
“可云娘拒绝了！她将我痛斥一顿，说任何作品、任何设计，都须凭自己的心血汗水换取，岂能假借于人？此物非可借可让之物！我二人因此争吵起来。越吵越伤心，我积压多年的怨愤与不甘瞬间爆发。一不小心，竟将她推下楼，活活摔死了！”
“她坠楼前，宁死也不让我得逞，竟将‘流云锦’的设计图撕得粉碎！她如此绝情，我愈发愤怒。那时我已接手家中部分生意，便动用银钱四处打点，使人相信云娘是跳楼自尽。我更在师傅师娘面前痛哭流涕，佯装悲痛，并承诺为二老养老送终。自我接手后，家中生意日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纵有疑心，却无实证，加之若无我支撑，他们生计艰难，还有个幼子待抚养成人。我利用了他们的软弱，无耻地霸占了他家产业！”
“这二十年来，我潜心钻研，将当年撕碎的设计图拼凑复原，终制出这‘流云锦’。原想将这成果据为己有，可今日……我忽然想通了。人该直面自己的良心！我要向所有宾客坦白我的无耻，让世人知晓。这‘流云锦’，实是我师妹云娘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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